民国十三年(1924年)春日的南堤,空气里弥漫着珠江的湿气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BiQuge77.Net谢文渊站在那扇挂着“陆军军官学校筹备委员会”木牌的大门前,心脏如同被攥紧后又猛地松开,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他那单薄的、布满尘土的胸膛。眼前这座建筑并不宏伟,甚至有些寻常,青砖墙面爬满了嫩绿的常春藤,但进进出出的那些年轻面孔,却让这里充满了别处没有的生气与锐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江水的微腥,也带着一种崭新的、名为“希望”的味道。整理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窘迫的衣衫,他迈步走进了大门。门内是一个不大的庭院,此刻却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青年,穿着长衫的、学生装的、短打粗布的,甚至还有穿着旧军装却无番号的,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或独自一人攥着表格默默背诵,或焦急地排着队伍。他们的眼神,无一例外,都燃烧着与谢文渊相似的火焰——那是渴望改变自身与国家命运的炽热光芒。
一个穿着整洁灰布军装、臂膀上别有“执勤”字样袖章的青年注意到了茫然四顾的谢文渊,走了过来,语气还算平和:“这位同志,是来报考军校的?”
“同……同志?”这个称呼让谢文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是的!先生,我……我来报考。”
那青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这里不兴叫先生,叫同志就好。报名处在那边廊下,先去领份表格,按要求填写。记得,要如实填写姓名、籍贯、年龄、学历经历,还要写明报考志愿和对于革命之认识。”
谢文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廊檐下摆着几张条桌,后面坐着几位文职人员,正忙碌地分发表格、解答疑问。排队的人不少,他赶紧走了过去,排在了队伍末尾。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他看着前面的人,有的侃侃而谈,有的踌躇满志,也有的和他一样,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与局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几样硬物,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父亲,母亲,渊儿……走到这一步了。
终于轮到他。桌后的办事员头也不抬地递过来一张油印的表格和一小张用于打草稿的毛边纸。谢文渊双手接过,走到一旁人少的角落,蹲了下来,将表格铺在膝盖上。
姓名:谢文渊。籍贯:湖北荆州。年龄:十六(虚岁)。学历……他顿了顿,写下了“家学启蒙,粗通文墨”。报考志愿: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对于革命之认识……他握着笔的手停住了。这一路南来的所见所闻,父亲倾家荡产的抉择,母亲临终的嘱托,客栈外那番石破天惊的听闻,还有那位神秘陈先生的话语,以及此刻庭院中这涌动着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热流……千头万绪,哽在喉头,竟不知从何写起。
他闭上眼,定了定神,想起父亲曾讲解过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想起这一路看到的民生凋敝、军阀混战、列强环伺。他睁开眼,目光变得坚定,提笔在毛边纸上写下:“国家板荡,外侮内患,民不聊生。文渊虽年少,亦知匹夫有责。投身革命,矢志报国,非为个人前程,实欲追随先总理之号召,尽国民一份子之天职,驱除鞑虏(此处沿用当时流行口号,虽清已亡,但象征意义仍在),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愿以满腔热血,铸就革命武力,扫除一切军阀帝国主义之压迫,使我四万万同胞得享自由平等之幸福。”
写罢,他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虽文辞稚嫩,却是一片肺腑之言。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内容誊抄到正式的表格上。
交回表格时,那办事员粗略看了一眼,目光在“家学启蒙”和那段“革命认识”上停留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个写着号码的竹牌:“三天后,凭这个牌子来参加初试。考试地点在隔壁广东大学附属师范学堂的教室。别迟到。”
紧紧攥着那块小小的竹牌,谢文渊如同捧着无价之宝,走出了筹备处的大门。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但他心中却一片亮堂。三天!他还有三天时间准备!
接下来的三天,是谢文渊有生以来最为专注、也最为艰难的“备考”时光。他没有钱住店,依旧露宿街头,但白天,他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去处——广州文明路附近的文德楼一带,那里有一些书局和阅报栏。他整日泡在阅报栏前,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广州民国日报》、《向导》周报等报刊,努力理解着“三民主义”、“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些陌生的名词,揣摩着时局动向和革命理论。饿了,就去捡些别人丢弃的食物,或者帮码头卸货的工人搭把手,换一个冷硬的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