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的初夏,除了刘湛所辖的豫州与南阳外,整个天下,依旧在无尽的烈火、刀兵与饥馑中痛苦地煎熬、**。看小说就到WwW.BiQuGe77.NEt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烈,数匹来自西北方向的快马,如同从地狱边缘挣脱的幽灵,带着满身无法洗刷的风尘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惊惶,马蹄声杂乱而疯狂,不顾一切地冲入了宛城刚刚修复不久的城门。
马蹄铁在青石板上踏出刺耳的火星,骑手们伏在马背上,嘴唇干裂,眼神涣散,甲胄上沾满了暗褐色的、不知是泥泞还是干涸的血迹。他们带来的,是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足以震动整个关东大地的噩耗:长安,那座昔日象征着帝国荣耀与秩序的都城,再次陷入了血海滔天!
州牧府议事厅内,原本因春耕顺利、内政步入正轨而略显轻松祥和的气氛,瞬间被这股来自西北的寒流冲击得支离破碎,凝固如数九寒天的坚冰。
刘湛端坐于主位之上,面沉如水,强迫自己维持着身为主帅必需的沉静,听着那名瘫软在地、几乎脱水虚脱的信使,用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颤抖声音,断断续续地禀报。但放在坚硬紫檀木案几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紧握拳头,却无可掩饰地暴露了他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郭嘉罕见地没有慵懒地倚靠,而是坐直了身体,手中惯常把玩的青铜酒爵悬在半空,酒液微微晃动,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看世情的眼眸,此刻也锁紧了眉头,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信使的话语,看清千里之外那惨绝人寰的真相。
荀衍、徐晃、文聘、甘宁等文武重臣分列两侧,人人屏息凝神,脸色铁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
信使带来的消息虽然因极度惊恐和路途颠簸而显得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但拼凑起来,已然构成一幅足以让任何听闻者心悸胆寒的末日图景:把持朝政、祸乱京师的董卓被其义子吕布所杀,其麾下部部李傕、郭汜二人,因权力分配不均,猜忌日深,往日的狼狈为奸终于彻底撕破了最后一点虚伪的面皮,在长安城内兵戈相向,大打出手!双方麾下那些本就军纪败坏、凶残成性的西凉悍卒,如同被放出牢笼的饥饿野兽,瞬间将昔日繁华无比的帝国帝都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他们不仅互相攻伐,砍杀着昨日还可能一同饮酒的“同袍”,更是纵兵大肆劫掠,焚烧宫室殿宇,屠杀公卿百官与无辜百姓,整个长安城彻底陷入了无政府的疯狂混乱状态,尸骸塞道,流血漂橹,死伤者根本无法计数。更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是,当今天子刘协和部分侥幸未死的公卿大臣,竟成了李傕、郭汜双方争抢最重要的政治筹码,在乱军之中被如同货物般挟持来去,受尽屈辱,生死未卜!
“……李、郭二贼火并……疯了,都疯了!西凉军自相残杀,见人就砍……长安……长安已成人间地狱!宫殿在烧,到处是死人……陛下……陛下他被那些乱军挟持着,颠沛流离,恐……恐遭不测啊!”信使说到最后,已是伏地嚎啕痛哭,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与无力,仿佛亲眼见证了帝国的最终崩溃。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了厅内死寂般的凝重。只见徐晃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支撑厅堂的朱红木柱上,那粗壮的柱子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他虎目圆睁,眼眶泛红,蕴含着悲愤的泪水,钢针般的须发因愤怒而戟张,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国贼!皆为国贼!董卓余孽,死不足惜!竟敢如此祸乱朝纲,欺凌天子,致陛下蒙尘至此!可恨!可恨哪!!”他出身寒微,对汉室却有着融入骨血般的朴素忠诚,此刻听闻天子遭此大难,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一旁的老将文聘亦是面色铁青,紧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道:“李傕、郭汜,凶残暴虐,毫无人性,比之董卓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安此番巨变,绝非仅仅一城一地之祸,此乃天下纲常再次彻底崩坏、秩序彻底倾覆之凶兆!若无人制止,华夏必坠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就连一向跳脱不羁、视礼法如无物的甘宁,此刻也彻底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咂咂嘴,习惯性地想摸向腰间的铜铃,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只是重重啐了一口,骂道:“格老子的!李傕郭汜这两个龟儿子,闹得也太他娘的不像话了!抢地盘就抢地盘,连皇帝老儿都敢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当是集市上抢婆娘吗?还有没有点规矩王法了?!”他这番充满江湖草莽气的直白斥骂,虽然粗俗,却在此刻道出了在场许多人心中最直接、最原始的愤慨。
厅内一时群情激愤,斥骂声、痛惜声、担忧的叹息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场发生在帝国权力核心的惨剧,绝非寻常军阀混战,它将如同投入本就浑浊泥潭的一块巨石,彻底改变天下力量的格局,掀起无法预料的惊涛骇浪。
荀衍作为内政总管,努力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中冷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因匆忙赶来而略显凌乱的袍袖,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目光深邃的刘湛和一旁眉头紧锁的郭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主公,奉孝,长安巨变,天子蒙难,此乃惊天动地、动摇国本之事。我等……身为汉臣,坐拥一方,此刻……该当如何应对?”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刘湛身上。
期待、焦虑、愤怒、跃跃欲试……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这目光的网中。
如今的刘湛,已不再是那个仅据有颍川一隅的年轻州牧,而是手握豫州、南阳,兵精粮足,声威赫赫的一方雄主。他的态度,他的抉择,将如同一块投入命运之河的巨石,激起千层浪,直接影响未来整个中原乃至天下的走向。
刘湛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厅堂中央悬挂的那幅巨大的牛皮地图前,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深邃地凝视着西北方向那个标注着“长安”的点。
他的脑海中,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闪过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碎片,以及郭嘉平日与他纵论天下大势时那些抽丝剥茧的分析。
李郭内讧,西凉军事集团自毁长城,这确实是汉室倾危、天下大乱的巨大危机,但危机之中,又何尝不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机遇?——勤王保驾,奉迎天子!若能将皇帝这面象征天下正统的旗帜掌握在手,则大义名分、政治优势将无人能及!
历史上,曹操正是抓住了类似的机遇,“挟天子以令诸侯”,才在群雄并起的乱世中奠定了无比坚实的霸业基础。
这个机会,如今就摆在眼前!
这可是无解的阳谋!
然而,机遇的背面,永远镌刻着“风险”二字。
长安远在千里之外,关中路途艰险,群山阻隔,河流纵横,且如今不仅有李傕、郭汜两败俱伤后的残部盘踞,还有张济、樊稠等大小军阀以及如同蝗虫般的羌胡流寇肆虐。
劳师远征,千里馈粮,后勤补给线如同一条脆弱的血管,极易被切断。一旦大军深陷关中泥潭,久战不决,必然导致豫州、南阳本土兵力空虚,届时,北方的袁绍,或者东方的曹操,这两个虎视眈眈的邻居,岂会坐失良机?很可能趁虚而入,直捣自己的根基所在!
利弊权衡,生死一线。
刘湛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交锋。他深吸一口气,将问题抛给了身旁最能洞察时局、往往能一针见血的军师:“奉孝,此等变局,你怎么看?”
郭嘉闻言,终于放下了那杯一直悬着的酒,酒液已不再晃动,仿佛也凝固了。
他走到刘湛身边,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的长安,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既有猎手发现珍贵猎物时的兴奋与锐利,也有对前路未知艰险的深深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