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小说网 > 三国从颍川开始逐鹿九州 > 第七章 靖安营的脊梁

颍川的深秋,本该是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的时节,可这一年的秋老虎却格外狞恶。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BiQuge77.Net太阳如同一个烧熔了的白金巨盘,高悬于蔚蓝到近乎残酷的天穹之上,毫不吝惜地倾泻着灼热的光与火。大地被炙烤得龟裂开无数纵横交错的口子,像是干渴至极的巨兽张开的嘴。远处的山林蔫头耷脑,叶子卷了边,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绿意黯淡。唯有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鼓噪,那声音混在热浪里,更添了几分烦躁。

荀家庄园后那一片特意开辟出的校场,此刻更是热得如同一个大蒸笼。地面是反复踩踏、掺了石灰夯实的坚硬土质,平日里能扬起半人高的尘土,此刻在烈日的持续烘烤下,仿佛每一寸都在滋滋作响。空气被高温扭曲,视野望去,远处的景物都在微微晃动,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波。每一次脚步落下,哪怕是再轻,也会激荡起细小的、肉眼可见的尘埃烟柱,它们在灼热的阳光中飞舞,然后不甘心地落回士兵们汗湿、古铜色的脊背上,或是他们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一百五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青壮汉子,此刻几乎全都**着上身。他们的皮肤早已被晒成了深浅不一的古铜色,汗水如同无数条蜿蜒的小溪,顺着紧绷的肌肉纹理不断淌下。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汇聚到腰际,然后被粗糙的裤腰吸收,或者直接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便蒸发掉,只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消失的印记。尘土混着汗水,在他们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臂膀上,涂抹出一道道泥污的沟壑,看上去既狼狈,又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他们被分为三队,每队五十人,由刘湛亲自指定的三名暂代队率——都是此前在黑风峪表现机敏、略通武艺的庄客——带领着,进行着日复一日、近乎刻板的操练。

没有江湖卖艺般花哨炫目的招式,也没有逞个人英雄主义的勇武表演。有的,只是最简单、最基础、也最考验纪律与意志的重复。

“结阵!”

随着队率一声嘶哑的吼叫,士兵们迅速移动。盾牌手快步上前,沉重的木盾(边缘包了铁皮,已是难得的“精良”装备)“砰”、“砰”、“砰”地紧密连接在一起,瞬间形成了一道粗糙却坚实的木质墙壁。长矛手紧随其后,一根根削尖了头、用火烤硬了的木制长矛(铁头长矛还是稀缺货)从盾牌的缝隙中猛地探出,斜指向前方,如同突然冒出一片危险的灌木林。整个小队收缩成一个紧密的、仿佛长满了尖刺的方形铁砣。

“进!”

鼓手敲击着简单的节奏,“咚……咚……咚……”。士兵们听着号令,踩着鼓点,开始迈步。步伐远谈不上绝对整齐,靴子(更多的是草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哗啦、哗啦”的混杂声响,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他们眼神紧盯着前方,想象着那里有汹涌而来的敌人。推进的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步步为营的压力。

“格挡!突刺!”

号令再变。前排的盾牌手猛地蹲下,将身体尽可能缩在盾牌之后,肩膀死死抵住盾牌内侧,想象着格挡劈砍而来的刀斧或者飞来的箭矢。与此同时,后排的长矛手用尽腰腹之力,齐声暴喝:“杀!” 木制长矛带着破风声,整齐地向前猛地刺出!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让周围扭曲的热空气都为之一凝。

“散开!”

方阵闻令,如同被石头砸中的蜂巢,迅速向四周散开,动作带着一丝忙乱,但目标明确。

“再结阵!”

散开的士兵又以最快的速度向新的指定位置奔跑、汇聚,再次组成那刺猬般的方阵。尘土在他们脚下大量扬起,汗水甩成一片细密的水雾。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机械美感。这与当下普遍注重个人武艺、阵型相对松散、往往一窝蜂冲上去混战的传统军队操练方式,截然不同。一些在旁边围观、不用参与今日操练的庄丁或佃户,看着这枯燥又辛苦的一幕,眼神里既有好奇,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有人低声嘀咕:“这刘公子练兵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比老农犁地还乏味……”

而这场枯燥演练最严苛、最不容置疑的监工,便是周仓。

这黑塔般的汉子同样**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块块隆起,贲张虬结,真如铁打铜铸的一般。他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在阳光下如同诡异的图腾,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厮杀。他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猛虎,在校场中央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地面都在微微震颤。他那双环眼瞪得如同铜铃,锐利如鹰隼,不,更像是在寻找腐肉的秃鹫,扫视着队列中的每一个细节,任何一点瑕疵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王老五!” 炸雷般的吼声突然响起,吓得附近树上的知了都噤声了片刻,“你他娘的左手盾牌歪了三指!歪你姥姥家去了!是想让敌人的箭矢从你胳肢窝底下钻进来,顺便给你挠挠痒,然后请俺们全体去吃你的席吗?!给老子端平!用你的吃奶的力气顶住!对!就这个劲头,保持住!下次再歪,老子让你举着石锁站一个时辰!”

被点名的王老五是个敦实的汉子,此刻脸涨得比秋天的柿子还红,吭哧吭哧地拼命调整着盾牌的角度,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仓的目光又扫向另一边:“李二狗!说你呢!突刺!突刺!你那是干啥?给前面的兄弟挠痒痒吗?胳膊伸直!腰腹用力!力从地起,经腰,贯臂,透于矛尖!想象一下,前面站着的就是抢了你家最后半袋粟米、还踢了你家土狗的杜远手下!对!就这个眼神!给老子捅穿他!”

李二狗被吼得一激灵,随即眼中真的冒出火来,下一次突刺,带着风声,凶狠了许多。

“第三队!全体!散开慢了!你们是没吃饱饭,还是脚底板被浆糊粘住了?战场上慢一步,敌人的马蹄就踩到你脸上了!慢两步,你老婆就得改嫁了!慢三步,你娃都得跟别人姓了!都给老子跑起来!快!快!快!” 周仓一边咆哮,一边如同人形暴熊般冲到第三队附近,蒲扇般的大手随手在一个动作稍慢的年轻士兵背上拍了一记。

那小伙子名叫赵犊子,人如其名,长得壮实如牛犊,被周仓这“轻轻”一拍,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脚下踉跄,差点一头栽进尘土里。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分怨言,连滚带爬地跟上队伍,重新结阵。周仓那“轻轻”一拍,他后背已然多了个清晰的灰白掌印,火辣辣地疼。

士卒们对这位周队率是又怕又敬,私下里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周阎王”。怕的是他那雷霆火爆的脾气和能一巴掌拍死牛的力量;敬的则是他不仅要求严苛,自身更是勇猛无匹,而且事事身先士卒。训练间隙,周仓有时会亲自下场演示搏杀技巧,那真是如同疯虎出闸,势不可挡。一套简单的刀盾配合,在他施展出来,充满了血腥的实战气息,那股子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的气势,足以折服这些本质上崇尚武力的朴实汉子。而且,周仓虽然骂得凶,但赏罚分明,谁练得好,他看在眼里,偶尔会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夸一句“不赖”,或者赏一碗浊酒,那便是天大的面子了。

与校场上热火朝天、吼声震天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点将台上那一道沉默的青影。

刘湛静静地站在以夯土垒起、勉强高出地面丈余的简易点将台上。他今日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相较于周仓那迫人的气势,他显得沉静许多。他的目光,如同古井深潭,平静地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

他的观察细致入微。他看到前排那个叫栓柱的年轻后生,因为太过紧张,突刺时同手同脚,把自己绊了个趔趄,旁边几个相熟的士兵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耸动。刘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他看到中间那名年纪稍长、曾经做过猎户的队率,在散开时如何巧妙地利用身边同伴的遮挡,迅速变换位置,眼神警惕如昔日在山林中追踪猎物。

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普通士卒的脸上。那一张张年轻的、或是已显沧桑的脸庞,此刻被汗水、尘土和极度的疲惫覆盖。嘴唇干裂,眼神因长时间的专注而显得有些空洞,但在那空洞深处,刘湛能看到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最初几日,他从这些眼神里看到的是茫然、是散漫、是对于这种枯燥训练本能的抵触,甚至隐藏着一丝对于未来的恐惧。他们当兵吃粮,或许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乱世之中,能活着已是侥幸。

但如今,尽管身体依旧疲惫不堪,尽管周仓的呵斥依旧如雷贯耳,他们的眼神里,那茫然和散漫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锻造出的坚韧,一种对于命令近乎本能的反应。更重要的,刘湛隐约捕捉到,在这些汉子的眼中,开始闪烁起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归属感,或者说,是一种雏形的荣誉感。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是“靖安营”的人,是和旁边那些看热闹的庄丁不同的。

刘湛知道,光有周仓这般严酷的、如同锻打铁坯般的训练,锻造出的或许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但未必是一支有灵魂、有韧性的军队。一支真正能打硬仗、能在逆境中不溃散的军队,需要知道为何而战,需要有一种超越物质的精神支撑。

夕阳终于收敛了些许毒辣,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校场上的温度也随之略有下降。令人筋疲力尽的操练终于结束了。士兵们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东倒西歪,恨不得立刻瘫倒在地。

但规矩不能废。在队率的督促下,他们依旧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先是走到校场边的兵器架旁,拿起破布,仔细地擦拭保养分配给自己的兵器盾牌。木矛要检查是否有裂纹,盾牌要检查绳索是否牢固,尽管装备简陋,但这已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然后,他们才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走向炊事点。

饭食是刘湛力排众议,特意交代荀衍安排的。不算精美,主要是糙米混着豆子煮成的浓粥,加上一些耐放的腌菜,但关键点是——管饱!每隔三五日,粥里甚至能见到零星漂浮的油花,或者每人能分到一小块咸鱼干。这对于许多出身贫寒、平日里半饥半饱的士卒乃至庄客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在很大程度上,这实实在在的“饱饭”,安抚了士卒们因高强度训练而产生的肉体痛苦和心底的怨气。肚子里有食,心里才不慌。

饭后,是一天中最轻松,也最特别的时刻。

刘湛会准时出现在士卒们聚集的、用茅草和木头搭起的简易营房前的空地上。他没有像寻常将领那样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上训话,而是很随意地找了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大石头,拂去上面的浮土,便坐了下来。他示意士卒们围拢过来,或坐或站,不必拘礼。

起初,士卒们还很拘谨,不敢靠得太近。但几天下来,见刘湛态度随和,也就渐渐放松了。此刻,他们围着刘湛,如同一群疲惫的庄稼汉在村头老树下歇脚聊天。

“兄弟们,”刘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抚平着白日操练带来的燥郁,“今日辛苦了。”

简单的四个字,像是一股暖流,让这些紧绷了一天的汉子们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有人小声回应:“不辛苦……” 声音稀稀拉拉,没什么底气,却透着真实。

刘湛微微一笑,目光在几张尤其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缓缓扫过全场:“我知道,很多人心里在嘀咕,或许嘴上不敢说。天天练这枯燥的阵型,左转,右转,前进,后退,突刺,格挡……翻来覆去,有什么用?难道贼人来了,会像木桩子一样排好队,等着我们一排排去刺吗?难道战场上,敌人会跟我们讲规矩,等我们结好阵再冲过来?”

他看到不少人下意识地点头,眼神里流露出赞同和疑惑。就连站在人群外围,抱着膀子监督秩序的周仓,也竖起了耳朵。他出身草莽,习惯了用拳头和义气说话,对于刘湛这种“攻心为上”的手段,始终感到新奇,甚至最初有些不以为然。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下来,士卒们的精气神确实不一样了。

刘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我问大家一个实在的问题。若是在山林里,一个人,赤手空拳,对上一头饿极了的花斑猛虎,胜算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