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峪的血腥气尚未在秋风中完全散去,胜利的余波却已如同投入池水的巨石,在颍川郡的各方势力间激荡起层层涟漪。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荀家庄园连日来的肃杀与紧张,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崭新期许所取代。然而,在这表面逐渐平复的湖水之下,权力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涌动。
时近深秋,庭前的梧桐叶片已凋零大半,剩下的几片枯黄残叶在枝头顽强地颤抖,映衬着荀氏正厅内凝重而又隐含躁动的气氛。这并非寻常的家宴或清谈,郡府派来的使者——一位身着黑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的郡丞,正襟危坐于客席首位,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官府的慰勉,更是一封用朱砂写着“颍川兵曹掾史”字样的任命文书。
郡丞的声音在宽阔的厅堂中回响,带着官场特有的抑扬顿挫:“……刘湛先生,临危不惧,设伏黑风峪,大破黄巾余孽杜远部,生擒贼首,保全乡梓,功在桑梓,勇略可嘉!经郡府决议,并上报州牧,特表刘湛为郡府兵曹掾史,辅佐郡都尉处理颍川郡内军务,并即日赴阳翟协助整训郡兵,以备黄巾再犯。望尔不负朝廷厚望,不负乡民所托!”
“兵曹掾史……”
刘湛捏着这份盖着郡守大印的帛书,眉头微蹙。官职不高,却是个实缺,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颍川郡的官僚体系。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厅内每一位荀氏族人和门客心中炸响。兵曹掾史,协助都尉掌一部之兵,虽非显赫高官,但在乱世之中,手握实际兵权,其分量远超寻常官职。郡府此举,既有酬功之意,更有借刘湛这把新磨的利刃,来斩断颍川境内日益猖獗的匪患与地方豪强坐大的乱麻。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刘湛身上。他今日依旧穿着朴素的青衫,站在厅中,身形挺拔,面容平静,仿佛那足以让许多士子奋斗半生的官身印绶,于他而言不过寻常之物。他上前一步,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任命文书,声音沉稳有力:“湛,必竭尽全力,护佑颍川安宁,不负郡府与乡邻信重!”
没有激动失态,没有惶恐推辞,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担当。这份气度,让端坐主位的荀衍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也让侍立在侧的荀彧微微颔首。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刘湛的身份已然不同,他不再仅仅是寄居荀家的客卿,而是颍川郡内一股不容忽视的新生力量,一个与他们利益深度捆绑的潜在盟友。
这时,荀衍引着一人前来,正是从洛阳返乡不久、深居简出的荀彧。荀彧依旧是一身素净长袍,面容温润,目光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
“文若先生。”刘湛拱手施礼。
荀彧还礼,目光扫过刘湛手中的文书,微微一笑:“郡守的文书,刘公子想必已收到了。看来公子之名,已上达郡府了。”
“彧兄来得正好,”荀衍接口道,“正欲与刘兄商议此事。郡守此意,看似重用,然阳翟城内关系错综复杂,刘兄骤然卷入,恐非易事。”
荀彧颔首,示意三人在院中石凳坐下,缓声道:“郡守其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此次征辟,多半是因黑风峪之战后,压力所致,需借重刘公子之能,以安郡内人心。然,颍川终究是池浅水浑,非久居之地。”他话锋一转,目光直视刘湛,“刘公子以为,当今天下大势如何?”
又来了。刘湛心中凛然,知道这是荀彧更深入的一次考校,或许也将决定荀家对他最终的态度。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结合历史知识与近期见闻,沉声道:“黄巾之乱,虽看似汹汹,然其起于仓促,缺乏根基,朝廷若调度得当,平定只是时间问题。然此乱如同重病之人首次呕血,已显大汉江山膏肓之疾。宦官乱政,外戚专权,地方豪强坐大,百姓流离失所。即便黄巾暂平,若朝廷不能革故鼎新,则今日之黄巾,不过是他日更大动荡之先声。届时,恐非一州一郡之患,而是……天下板荡,群雄并起之局。”
他没有丝毫隐瞒,将未来的乱世图景清晰地勾勒出来。这番话若传出去,已是足够惊世骇俗。
荀彧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叹,有忧虑,也有一丝找到同道的欣慰。他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刘公子见识超卓,一语中的。既然如此,公子可曾想过自身前程?是满足于一郡之兵曹掾史,在这颍川漩涡中挣扎,还是……另谋天地?”
刘湛心知关键处来了,坦然道:“湛一介寒士,岂敢妄图高位?然既逢乱世,亦不愿浑噩度日。若能护得一方百姓安宁,于愿足矣。只是不知路在何方,还请文若先生指点迷津。”
荀彧看着刘湛,语气变得郑重:“彧不日或将应司空曹公(曹操)之邀,前往兖州。曹公志在匡扶汉室,求贤若渴。以刘公子之才,若愿往,彧必竭力举荐,曹公定然重用。兖州地处中原,正是英雄用武之地,远比困守颍川一隅更能施展抱负。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曹操!刘湛心中剧震。历史的车轮正隆隆向前,荀彧果然要投奔曹操了!而且,他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这是一条通往未来权力核心的捷径,由这位“王佐之才”亲手铺就,诱惑力毋庸置疑。
然而,刘湛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此刻的曹操,尚在创业初期,实力未稳,身边谋臣武将渐聚,自己前去,虽得重用,但终究是寄人篱下。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曹操性格多疑,善于权术,自己身上诸多“异常”之处,在其麾下风险更大。相比之下,留在颍川,虽有风险,但拥有荀家的初步信任,有初步建立的班底(周仓和靖安营),有了一定的名望基础,或许更能按照自己的节奏发展。
刹那间,权衡利弊,刘湛已有决断。他起身,对荀彧深深一揖:“文若先生厚爱,湛感激涕零!曹公天下英雄,能得先生举荐,实乃湛之幸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诚恳而坚定:“然,湛自忖才疏学浅,于军国大事、朝堂礼仪所知甚少。此时贸然追随曹公,非但不能为先生分忧,恐反会因言行不当,贻笑大方,甚至累及先生清誉。且,湛以为,黄巾虽暂平,然颍川乃至豫州,此次受损颇重,流民未安,匪患犹存。湛愿暂留乡梓,一则潜心向学,增广见闻;二则或可依托荀氏之力,为安抚地方、恢复民生略尽绵薄之力,亦算是为将来积蓄些许根基。待根基稍稳,见识稍长,若届时先生仍觉湛堪用,湛必赴汤蹈火,以报先生知遇之恩!”
这一番话,既充分表达了对荀彧和曹操的感激与敬重,又清晰地阐明了自己暂不赴兖州的理由——非不愿,而是自知时机未到,并表达了扎根地方、务实做事的意愿。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合情合理。
荀彧闻言,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他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了刘湛话语中的谨慎与远见。在众人皆欲攀附强权之时,此子却能清醒地看到潜在的凶险与地方的机遇,这份沉稳和自知之明,远超同龄人。他轻轻颔首,温言道:“刘公子思虑周全,老成持重,彧深以为然。既如此,公子便暂留颍川。庄园之内,书籍典册,尽可阅览;若有何想法,亦可与衍儿他们商议施行。颍川之事,便有劳公子多费心了。”
“湛必不负先生所托!”刘湛再次躬身。他知道,这个选择赢得了荀彧更深的信任,也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发展时间和空间。
荀彧又叮嘱了荀衍几句,便起身离去,背影依旧从容,却似乎轻松了几分。
荀衍拍了拍刘湛的肩膀,笑道:“刘兄既有决断,我便放心了。郡守那边,我自会周旋,这兵曹掾史之职,挂个名便可,无需常驻郡城。庄园内外之事,刘兄可放手施为。”
压力暂去,刘湛更感责任重大。他深知,拒绝了洛阳和兖州的捷径,就意味着必须在这颍川之地,真正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授职仪式刚结束,郭嘉便不知从哪个角落晃了出来,他凑到刘湛身边,歪着头打量那卷任命文书,啧啧两声:“哟,刘兵曹,恭喜高升!这下可好了,名正言顺,以后咱们出门砍人……呃,是剿匪安民,总算不用再借荀家的旗号了。”他声音不大,但那句“出门砍人”还是让几位耳朵尖的族老嘴角抽搐了一下。
刘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文书小心收起,低声道:“奉孝,慎言,时局不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现在在盯着我。”
“怕什么?”郭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顺手从路过侍者端着的盘子里捞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道,“有盯着咱们的眼睛,自然就有想靠过来的腿。你这‘颍川兵曹’的旗号一立,还怕招不来人手?关键是,招来的人,得能打,还得听话。”他眨眨眼,意有所指。
刘湛深以为然。郡府的任命给了他名分,但真正的力量,还需要他自己去打造。他立刻与荀衍商议,以“绥靖地方,整合武备”为由,决定组建一支直接听命于他、以黑风峪参战庄客为骨干的新军,命名为——“靖安营”。
消息传出,如同在平静的颍川湖面投下又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