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颍川的山林被染上了更为驳杂浓烈的色彩。看小说就来m.BiQugE77.NET深红、赭黄、墨绿交织碰撞,如同一幅被打翻的颜料盘,在凛冽起来的北风中喧嚣着最后的生命力。然而,这份壮丽之下,潜藏着的危机,如同腐叶下滋生的毒菌,正悄然蔓延。
荀家庄园的平静,是被一骑绝尘而来的斥候打破的。马蹄声如骤雨般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泥泞,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几乎是滚鞍落马,扑倒在庄门前,嘶声裂肺地喊道:“黄巾!是黄巾溃兵!杜远……杜远那厮带着上千人马,过了昆阳,正朝咱们这边扑来!沿途……沿途村子都烧了!”
消息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击碎了庄园表面维持的从容。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仆役、庄客间迅速扩散。女眷的惊叫,孩童的哭喊,男人们仓促奔跑寻找兵器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搅动了庄园上空原本宁静的空气。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荀衍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紧握座椅扶手的指节已然发白。荀彧眉头紧锁,盯着铺在案上的简陋地图。几位族老和管事脸上则难掩惊惶。
“杜远……此獠原是波才部将,凶残嗜杀,麾下多是积年悍匪。”一位族老声音颤抖,“上千人马……我庄中能战之庄客,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如何抵挡?”
“是否……是否紧闭庄门,凭墙固守?或……或派人向郡府求援?”另一人提议,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谁都知道,郡府兵马如今自顾不暇,求援无异于缘木求鱼。
“固守?”郭嘉不知何时溜达到了门口,倚着门框,手里居然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梨子,他含糊不清地嗤笑一声,“庄子里粮草是够,可外面那些依附咱们的佃户、流民怎么办?等着被杜远屠戮抢掠?到时候,咱们荀家积攒多年的名声,可就真要跟这梨核一样,被嚼烂吐掉了。”他随手将梨核精准地抛入门外的废篓里。
荀彧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湛:“刘先生,前次书院,你临危献策,颇有急智。眼下之局,不知可有见解?”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刘湛身上,有期待,有审视,也有怀疑。
刘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这是危机,也是机会。一个真正融入这个团体,并获得话语权的机会。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庄园东北方向的一处险要山峪:“此地,可是名为‘黑风峪’?”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正是。先生如何得知?”
“前几日与庄客闲谈,听闻此地地势险峻,夹道狭窄,乃是从昆阳方向来我庄园的必经之路之一。”刘湛沉声道,“杜远溃兵新败,急于就食,必然贪快,走此捷径的可能性极大。”
他手指沿着峪道滑动:“若我等在此设伏……”
“设伏?”一位管事失声道,“刘先生,我们兵力远逊于贼寇,据庄而守尚恐不足,怎能主动出击?况且,庄客虽勇,毕竟未经大战,岂是那些亡命之徒的对手?”
“正因兵力不足,更不能坐以待毙!”刘湛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众人,“杜远部乃溃兵,虽凶悍,却也是惊弓之鸟,疲惫之师,军心涣散。他们定然料不到我们敢主动出击!黑风峪地势于我有利,可最大限度地削弱其兵力优势。”
他详细解释道:“我可带熟悉地形的庄客,提前埋伏于峪道两侧山林。多备滚木礌石,弓弩居前。待敌军大半进入峪道,以滚木礌石封堵其首尾,乱其阵型,弓弩齐发,挫其锐气。待其混乱之际,再以精锐猛冲其阵,直取中军,斩杀或擒获贼首杜远!贼首一失,余众必溃!”
他的计划清晰而大胆,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书生范畴的狠辣与决断。议事堂内一片寂静,众人皆被这冒险却又不失章法的计划所震动。
荀彧眼中光芒闪动,显然在急速权衡。荀衍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决断:“刘兄之策,虽险,却有一线胜机。坐守,则外围尽毁,庄内亦难久持。便依刘兄之计!庄中所有庄客、弓弩、器械,皆听刘兄调遣!”
郭嘉扔掉梨核,拍了拍手,笑嘻嘻地对刘湛道:“刘兄,这下你可把咱们荀家上下几百口的身家性命都扛在肩上了。不过嘛,”他凑近压低声音,“比起听那些老学究念经,我还是觉得跟你去砍人更有意思点。”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几位族老听见,气得他们胡子直翘。
刘湛没空理会郭嘉的调侃,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立刻行动起来,展现出惊人的效率。在荀彧的协助下,他迅速筛选出两百余名胆大心细、熟悉山地地形的庄客,又调集了庄中所有的弓弩和为数不多的皮甲、刀剑。
他没有进行复杂的战前动员,只是站在校场上,目光扫过这些面色紧张又带着一丝亢奋的庄客,沉声道:“诸位!贼寇欲毁我家园,屠我亲人!退一步,便是悬崖!黑风峪,就是我们为父母妻儿挣命的战场!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我杀贼,保家园!”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接的利害关系和对家园的守护之心。庄客们被这简单而炽烈的话语点燃,纷纷举起兵器,发出低沉的怒吼:“杀贼!保家园!”
就在队伍即将出发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校场边。是荀妤。她带着几名侍女,抬着几个大筐,里面是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麦饼和几坛浊酒。
“刘先生,诸位壮士,”荀妤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微微急促的呼吸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此去凶险,略备薄食,愿诸位……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她亲自将一块麦饼和一瓢酒递给刘湛,目光复杂,有关切,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
刘湛接过,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道:“多谢荀姑娘!必不负所托!”他将酒一饮而尽,将空瓢掷于地,翻身上了荀家为他准备的一匹骏马,对整装待发的队伍喝道:“出发!”
两百余人的队伍,如同无声的溪流,迅速没入庄园外苍茫的秋色山林之中。郭嘉也背着一张弓,腰挎一柄长剑,混在队伍里,嘴里还叼着根草茎,显得兴致勃勃。
黑风峪,名副其实。
两侧山崖陡峭,如同鬼斧神工劈开一般,壁上怪石嶙峋,生长着顽强的灌木。峪道狭窄,最宽处仅容四五匹马并行,地面散落着碎石,光线因山势阻挡而显得晦暗不明,果然是一处绝佳的伏击地点。
刘湛立刻指挥庄客们利用地形,在两侧山坡的林木和巨石后隐蔽起来。滚木礌石被推到预设位置,弓弩手检查着弓弦和箭矢,负责近战的庄客则紧握着手里的环首刀或长枪,不少人手心都是汗,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山林里只剩下风声和鸟鸣,一种大战前的死寂压抑着每一个人。
刘湛伏在一处岩石后,仔细观察着峪道入口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真正指挥一场战斗,关乎生死,关乎未来。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庄客投来的、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目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偏西,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就在有人开始焦躁不安时,远处,终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杂乱的人喊马嘶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一股尘土扬起的烟尘出现在峪道入口。
来了!
刘湛屏住呼吸,轻轻举起了手,示意所有人保持绝对安静。伏击圈如同张开了口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踏入。
很快,一支乱糟糟的队伍涌入了黑风峪。人数确实不少,衣衫褴褛,兵器五花八门,很多人脸上带着疲惫和劫掠后的亢奋。队伍中间,一个骑着杂色马、头裹黄巾、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格外醒目,应该就是贼首杜远。他正挥舞着马鞭,大声催促着手下加快速度,显然是想在天黑前赶到荀家庄园,好好“快活”一番。
贼兵毫无纪律,吵吵嚷嚷地涌入峪道,队伍拉得很长。当其中大部分人马都已进入伏击圈,后队也堪堪踏入时,刘湛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下了手臂!
“放!”
一声令下,如同惊雷炸响!
轰隆隆——! 设置在峪道前后出口上方的庄客们奋力推动杠杆,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滚木和垒起的石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咆哮着从山坡上翻滚而下,狠狠地砸入峪道之中!
“啊!”
“有埋伏!”
“救命!”
惨叫声、惊呼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滚木礌石不仅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更彻底堵塞了峪道的前后出路,将杜远部人马拦腰截断,困在了这死亡的陷阱里!
队伍瞬间大乱,火把掉落,人影幢幢,如同被捣毁巢穴的蚂蚁。杜远又惊又怒,试图勒住受惊的战马,组织抵抗:“不要乱!给我冲过去!杀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