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纨话音落下,书房里俱是沉默,曹颙皱起了眉,他知道曹寅最不喜女子参与政务,更何况此人还是他颇不待见的马纨。看小说就来m.BiQugE77.NET
曹颙清了清嗓子,正想着如何缓和,却不想曹寅已沉怒呵斥,“这哪有你说话的份,滚下去!”
马纨习惯了曹寅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理会,只看向上首的陈鹏年,“总督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与其将压力分给三大织造府,倒不如匀摊给个人。”
“胡闹!”曹寅气得拍桌大喝,“此等关乎民生之事,岂是你一妇人能妄自断论的!”
曹寅恨不得将马纨轰出去,免得她在陈鹏年面前丢人现眼,平白堕了他们江宁织造府的名声。
但相比较于暴怒的曹寅,马纨这番话却正好戳中了李煦的心思,他忙不迭伸手,朝曹寅上下摆了摆,“瞧你这急性子,先听她把话说完。”
李煦独木难支,一个人劝说不了另外三个,好不容易来了个帮手,恨不得马纨能说出个三四五六来。
马纨不知李煦心中所想,朝他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继续说道:“但我们可以改变匀摊的对象,例如——盐商。”
马纨话锋一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陈鹏年眼底隐有兴味,“此话怎讲?”
“皇上开海后,生丝、瓷器、盐务等贸易逐年增加,但内务府的余银和税收却未增长,不必推究也知其中必有蹊跷,两淮盐务积弊已久,盐商与巡盐御史早已暗中勾结,既如此,倒不如由我们来发动整改。”
众人的沉默于马纨而言,是最好的鼓舞,“今后在收盐时,每引多加二十斤,一年下来,光此一项,便可有……”马纨左右张顾,随即拿过桌上的算盘轻拨,片刻后微笑看向众人,“便可有三十万两银子的收入。”
陈鹏年挑了挑眉,“师出何名?”
马纨沉吟了一番,“可唤为‘院费’。”
马纨对答如流,一是因为她父亲马守中曾是国子监祭酒,熟悉天文地理,贯通中西,马纨从小耳濡目染,所知所学皆不同于一般闺中女子;另一方面,自马纨进入织造局后,曾听过诸多皇上南巡的细碎琐事,也清楚筹备期间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
曹寅对马纨心有抵触,眼下虽知她所提乃是良策,但始终难过心底那关,好在陈鹏年不拘小节,不因马纨身份低微就轻贱了她,朗笑鼓掌,连连称好,“如此一来,既敲打了那些盐商,也可一整过往巡盐御史所遗留的混乱风气,最为紧要的是——有了这笔钱,南巡之事,诸位都可以松一口气!”
陈鹏年说着,一脸赞许地看向身边的曹寅,“大人,您这织造府上卧虎藏龙,就是小小织工都能有如此见地!”
曹寅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但思来想去,他确实没有不采纳马纨意见的道理。
他笑着朝陈鹏年托手,“这两日我便奏请皇上,若得皇上应允,我便着手实施,以缓诸位燃眉之急。”
康熙四十三年,曹寅向康熙汇报两淮盐政的混乱现状,并提出整改方案,在曹寅的密折中,他揭发前任御史留下的“陋规”,并提出“院费”形式追缴,康熙应允。
在得到康熙回折的那刻,曹寅连同李煦革新变法,南巡开支很快得以解决。而马纨也因此事,缓和了与曹寅之间的关系,不说冰释前嫌,但至少曹寅不会再对她横眉冷眼。
曹颙和曹颐兄妹俩见父亲态度松动,顺理成章地带马纨搬回了江宁织造府。
马纨在织造府度过了一个阳光熠熠的夏天。
闲暇无事,她与曹颐于楝亭纳凉,两人凭栏而坐,谈天说地,长廊曲径幽深,高树凉风,在此纳凉品茗,烦热全消;又或者两人撑着小船泛于湖面,观荷纳凉。丫鬟姑娘有时也会做些冰酪来消暑,姐妹俩爱吃得不行,之后更是泡在小厨房学了好些天。
“纨姐姐!”
这日,天气正好,曹颐兴冲冲地跑到马纨屋子里来寻人,彼时马纨正研究内务府送来的纺织花样,瞧见曹颐,她笑着把手里的事情推到了一边,“今日又生出什么怪主意了?”
“哪能呢!”曹颐笑着坐到马纨身边,神神秘秘地附身过去,“过几日就是大哥的生辰,纨姐姐可有给大哥准备生辰贺礼?”
马纨一怔,懊恼摇头,“光顾着疯玩,倒把正事儿给忘了!”
“来得及来得及。”曹颐拉着马纨起身,“我今日就陪纨姐姐上街逛逛,看有什么时兴的玩意儿送给大哥!”
作为常客,曹颐轻车熟路地带马纨进了一家玉器店,“纨姐姐心中可有个大致想法?”
马纨看着展柜里琳琅满目的玉器,它们的色泽温润如脂,给人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从简单的饰品到精美的雕刻,马纨感觉每一道纹路都充满着力量与生命,她细细打量的同时,掏出自己的钱袋算了算,最后挑了个拇指大小的吊坠,“掌柜的,劳烦你帮我拿一下这柄……”
“二姑娘。”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马纨闻言一怔,回身看去,来人可不正是杭州织造府的孙绫。
曹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孙绫,她笑着打起了招呼,“绫姑娘……绫姑娘今日也是来置办玉器的?”
孙绫不着痕迹地撇过马纨,对曹颐摇头:“哪是给自己买的,还不是为了颙哥哥的生辰。”她说着,越过展台前的马纨,对店掌柜抬了抬手,“老规矩,别拿一些碎料糊弄我,去,将你店里最贵最好的物件呈出来。”
店掌柜见来了大客,喜不自胜地点头哈腰,全然忘了一旁的马纨,马纨攥了攥手里的钱袋,半晌后收回袖中;曹颐看出马纨的局促,上前拉起了马纨的手,“纨姐姐要没喜欢的,我们就去对面瞧瞧,反正也不是只有这一家玉器店。”
曹颐说着,跟孙绫招呼也不打,拽着马纨往店外走。
孙绫看着黏糊在一块儿的两人微微出神,倒是一旁的红玫,故意捏着嗓子朝马纨不屑地瘪了瘪嘴,“一身穷酸气,也敢充阔逛玉器店。”
“大胆!纨姑娘是织造府的贵客,岂容你这丫鬟造次!”
孙绫呵斥着红玫,但脸上却不见任何不满之意。
主仆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不碍眼。
幸好一旁的掌柜颇有眼力价,为求息事宁人,立即将孙绫二人延请进里室看玉。
曹颐恨得一双眼睛通红,她忿忿瞪着红玫的背影,正想掏出钱袋为马纨“一掷千金”,让这狗眼看人低的婢子长长见识,却被马纨拦了下来。
“走吧。”
她淡淡落下这话,率先走出了玉器店。
曹颐满腔怒火瞬时被浇灭,哪里还管得了孙家主仆,亦步亦趋地追上了马纨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