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总是这样坐在他的龙椅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御座之下的那些臣子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互攻击,勾心斗角的戏码。看小说就来m.BiQugE77.NET
秋去春来,往复轮回,他的臣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宰相也换了一个又一个,说实话,他已经有些看腻了这无聊的剧情。
李林甫是难得一个颇合他胃口的宰相,懂得揣测圣意,懂得如何治国如何理政,虽说总像是只大章鱼一样到处伸手,多有僭越,但李隆基不在乎----只要李林甫能帮他把这朝堂管理好了,他的手伸得多长都行。
只要别伸到他的核心要害处,李隆基都不会说什么,反正北衙禁军不可能被李林甫控制,只要禁军不朽坏,他这老章鱼的触手不管伸去了什么地方他这圣人都有能力将之斩断。
国家,就是对暴力的垄断,而皇帝,也必须就是这种暴力的最高掌握者。唯有如此,这个国家才是他的。
但若真的仅仅如此,这个国家也没办法永远是他的。
暴力的确能让人恐惧,却无法让人心服。
真正高明的统治,在于编织一张名为“大义”与“秩序”的网,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在这张网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竭力维护它。
李林甫,就是他用来编织和维护这张网时最得用的一根线,分出去的触手越多,针线便越多,这网就越发的牢固。
这对他这圣人来说本是件好事。
可这根线的针头如今已然有些锈了,有些分不清好赖,甚至开始试图自己当织工了么?
御座之下,李林甫那看似恭顺的请罪姿态,恰恰是他最精妙的进攻。李隆基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旋即又垮了下去,但幅度很小,离得远的人完全无从察觉。
这细微的表情,唯有侍立一旁的高力士能窥见一二,他知道,这是圣人正在权衡。
而他心中的决断也已经浮现了。
朕可以容忍你的触手,但前提是,你自家心里必须得明白,是谁允许你长出这些触手的。
“十郎啊十郎,”李隆基在心中默念着李林甫的小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你总是这般聪明,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此刻又将难题抛给朕,便是你最后的护身符么?”
他厌倦了这些无聊的斗争戏码,但并不代表他会允许戏码脱离他的掌控。
李林甫这棵大树,根系确实已经太深了,深到足以滋养整个官僚体系,也深到可能蛀空帝国的基石,以至于破坏他的那张网。
大肆排除异己、染指太子人选、科举之事也敢搪塞糊弄说什么野无遗贤......李隆基觉得自家对他的容忍已经够多了。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教坊司这点贪墨、几条人命,在他李隆基眼中,不过是尘埃般的小事。真正的大事是,这棵大树,是时候该修剪一下枝叶了,免得它忘了,阳光雨露来自何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平日里过于娇纵你,你便觉得朕的容忍是无限度的了?看来朕偶尔还是得给你些敲打才是。
不过他也不会过当,起码目前他还没找到一个足以代替李林甫的人选,所以这敲打不能太过当,倒是不如就照着他先前说的什么“经办吏员”疏忽大意办事不力,再不然中饱私囊什么的罪名反正安一个上去,这事儿也就这样了。
哦,还有那什么虐待官妓的事情也要处理一下。
反正李林甫也认错了,有个态度就好......
李隆基这么琢磨着,虽说心中不满但权衡一番后还是打算就坡下驴,顺着李林甫认错的这个台阶把这事儿的影响范围缩小,省得有些人觉得李林甫要倒台了什么的,又要闹得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正要开口,却又被打断。
“陛下!”
一个洪亮乃至有些粗野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朝堂的沉寂。
只见安禄山拖着肥硕的身躯出列,他对着御座一拱手,声若洪钟:“臣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可杨御史说的在理啊!俺们在边关给陛下卖命,朝廷的钱粮却叫这些蛀虫贪了去,寒了将士们的心不说,连几个苦命女子活命的用度都克扣,这他娘的还是人干的事吗?!”
满朝文武尽皆愕然。安禄山,李林甫一手提携的边将,此刻竟毫不犹豫地反戈一击!李林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李隆基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玩味。
安禄山此举,一是自以为理解了圣意,想讨好自家;二来这话听着一心为公,暗里却是自抬身价;三来,恐怕也是早已不满李林甫对其的节制了吧。
这胡儿貌若猪牛,这心思却狡黠胜似狐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