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所行之事,世人或以为愚,然守一锅马骨汤而护伤兵,其实是智者。看小说就来m.BiQugE77.NET”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半块麦饼上。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爹心中有此,故能舍己为人。我观天下修士,多求长生不老,却少有人能如这凡人这般,心怀慈悲。”
李思敏听得眼眶微红。
篝火啪嗒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师兄。”
“我其实知道你不是人。”
陈根生的手停在半空中,刚要去拿那块麦饼。
“我修为虽低,但我体质特殊,眼睛比较特别。”
“或许境界高深的修士都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你是一只虫子。”
夜风呼呼地吹过,火堆里的柴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陈根生缓缓放下手,整个人的气质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是的。”
他点了点头,此时近乎谦卑,非常诚恳。
“我是蜚蠊。”
“物无贵贱,因其所用,各有攸宜。”
他望着李思敏,眼中有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所言,能分一口吃的给我,便是袍泽。我虽为虫,却从你身上学到了何为人心。”
李思敏轻轻摇头。
“虫也好,人也罢,心存善念便是好的。我爹常说,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修为多高,而是心地纯良。”
陈根生伸出手,将那半块麦饼拿了起来。
“受教了。”
……
接下来的五日,路途平静无波。
李思敏的心情明显轻快了许多,脚步也跟着快了。
翻过最后一座山头,视线豁然开朗。
山脚下,一片平坦的谷地中,坐落着一个不大的镇子。
炊烟袅袅,升入湛蓝的天空。
一条清澈的河流绕镇而过,河边有妇人正在浣纱,笑语声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田地里,有健壮的农夫赶着牛,犁开肥沃的土地。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安详。
镇子东头,一间被篱笆围起来的小院,正是李思敏的家。
两人走进镇子。
街上的行人看见他们,纷纷停下脚步,脸上挂着热情而淳朴的笑容,对着李思敏打招呼。
不一会,便到了家里。
李思敏推开门,喊了一声爹。
一个干瘦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左腿裤管是空的,随着走动,在风中轻轻晃荡。
男人看见李思敏,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随即又看见了她身后的陈根生。
那是一种凡人看到仙师时,混杂着敬畏与期盼的神情。
男人挣扎着想要跪下行礼,被陈根生上前一步,单手托住了。
李思敏的爹,确实如她所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他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只有长年劳作与沙场征战留下的一身伤病,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此时李思敏从怀里郑重地摸出一块小小的木牌,递给陈根生。
木牌很旧了,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飞鸟,是宗门完成任务的信物。
陈根生收了木牌,对那男人略一颔首,便转过身。
如今信物到手,他迈开步子,朝着镇外走去,没有回头。
山路还是那条山路。
来时两个人,回去只剩他一个。
当他翻过山脊,正准备施展身法,尽快赶回宗门时,脚步却停了下来。
远方的天空中,有一片灰蓝色的云,正在逆着风,朝着越西镇的方向飘去。
陈根生眯起眼,他这副人身的视力极好。
那是无数只蝴蝶,通体灰蓝,翅膀上没有半点斑纹,飞舞的姿态僵硬而整齐。
陈根生转身,继续朝着红枫谷的方向走。
与他无关。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信物到手,李思敏是死是活,都影响不了他去执事堂领取那三百块灵石。
可只是走了三步,便再也迈不开腿。
“我爹说,能分一口吃的给你,就是袍泽。”
“师兄,你只是饿了。”
这副人身,当真麻烦。
他陈根生,从一只凡虫爬到今天,靠的是吞噬,是掠夺,是毫不犹豫地将一切能化为养料的东西啃食干净。
何曾有过这等拖泥带水的心思?
“心里的坎……”
李思敏她爹过不去心里的坎,所以守着一锅马骨汤,被打断了腿。
李思敏过不去心里的坎,所以耗尽灵力,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凡人降下甘霖。
现在,这道的坎,轮到他陈根生。
他抬起头,望向越西镇的方向。
那片灰蓝色的蝶群,已经压到了镇子的上空。
三百块灵石。
李思敏是活着的凭证。
她若是死了,宗门追查下来,或许会生出变故,他这三百块灵石,便有可能拿不到手。
对。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心口似乎就不那么烦人了。
陈根生不再犹豫,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越西镇已经近在眼前。
越是靠近,空气里的味道就越是古怪。
当他冲上最后一处山坡,越西镇的全貌,落入他的视野。
镇子还在。
原本袅袅的炊烟不见了,浣纱妇人的笑语声消失了,田地里赶牛的农夫也无影无踪。
整个镇子,被一层灰蓝色的粉末覆盖,屋顶上,街道上,田埂上,都是厚厚的一层。
仿佛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几只残存的灰蝶,还在空中无力地扑扇着翅膀,飞舞的姿态僵硬,然后一片片地,从空中跌落,混入地面那层厚厚的灰蓝色粉尘里。
镇上的居民还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态。
有的坐在门口,有的躺在摇椅上,有的正端着饭碗。
他们的血肉骨骼,都变成了灰蓝色的粉末,只留下一个由粉末构成的人形轮廓。
风一吹,那轮廓便散去。
李思敏家的小院,篱笆已经倒了。
院门大开。
陈根生一步跨了进去。
院子里,李思敏的爹,也变成了一具灰蓝色的人形粉末雕塑,靠在门框上,姿态安详。
屋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陈根生直接撞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