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老宅位于城市另一端,远离喧嚣的市中心,独占一片幽静的园林。看小说就到WwW.BiQuGe77.NEt车子驶入高大的铁艺大门,穿过一条两旁栽满苍翠古柏的私家车道,最终停在一栋灰墙黛瓦、明显带着民国时期建筑风格的大宅门前。
宅子并不显得如何金碧辉煌,反而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不怒自威的厚重感。墙体是经过风雨洗礼的暗灰色,瓦片是沉静的黛色,檐角有着简洁却遒劲的飞檐。门前两尊石狮子沉默地矗立着,目光炯炯,仿佛审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来客。
林未晞跟着沈清许下车,脚步踏上那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青石台阶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古老木料、书卷和淡淡檀香的气息,与沈清许公寓里那种现代化的冷冽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息更沉,更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仪。
沈清许走在她身侧,从踏入这座宅院开始,林未晞就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她依旧是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背脊挺得笔直,但周身那股在商界运筹帷幄的锐利锋芒,似乎在这里被悄然收敛、压制了下去。她的表情变得更加淡漠,眼神也更加深沉,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情绪都严密地封锁在深处。她下意识地,将本就挺直的背脊,绷得更紧了一些。
厚重的、带着繁复铜钉的实木大门被佣人从里面无声地打开。门内光线偏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宽敞的、挑高的门厅,地面是光可鉴人的深色旧木地板,踩上去发出空旷的回响。巨大的梁柱支撑着屋顶,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彩绘痕迹。家具都是深色的红木,样式古朴厚重,摆放得一丝不苟。
整个宅子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是厨房方向的细微声响,以及他们脚步声空洞的回音。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棂照进来,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得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幽深得令人心悸。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座保存完好的、充满了森严等级和无声规则的微型宫殿,或者说……一座华丽的牢笼。
林未晞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这片过分的寂静中,被放大得有些突兀。她不由自主地,向沈清许靠近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步,仿佛靠近她,就能从这座令人窒息的深宅大院里,汲取到一点点稀薄的氧气和勇气。
沈清许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她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脚步也未停,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向林未晞的方向偏移了一点。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甚至算不上一个示意,却像黑暗中闪过的一星萤火,让林未晞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丝。
然而,这短暂的、无声的靠近,很快就被前方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周婉茹从内厅走了出来,她今天换了一身更显庄重的紫檀色旗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符合女主人身份的浅笑,目光如同精确的探照灯,瞬间将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笼罩。
“来了。”她淡淡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回荡。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吹响了预备的号角。
餐厅极大,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红木长桌占据中央,桌面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摆放着成套的、边缘描着金线的精致骨瓷餐具,以及擦得锃亮的高脚杯。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耀眼的光芒,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得桌边围坐的、那些衣着华贵却面容严肃的人们,神色各异。
林未晞被安排在沈清许身旁的位置,正对着主位上的周婉茹,以及分坐两侧的几位沈家长辈——有面容与沈清许有几分相似、眼神却更显精明的叔伯,也有妆容精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打量笑意的婶姨。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种无形的、令人坐立难安的压抑。
宴会开始,佣人无声地穿梭,奉上精美的菜肴。起初的寒暄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话题围绕着沈清许公司的近况,几位叔伯偶尔插话,带着长辈式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探询。沈清许应对得体,言简意赅,既不热情,也不失礼,像在参加一场商业谈判。
然而,很快,话题的风向,如同预料般开始偏移。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颇为儒雅的三叔,将目光转向了几乎要将自己缩起来的林未晞,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语气却带着针尖:
“未晞是吧?听说你和我们清许是在画展上认识的?真是缘分啊。不知道未晞你是哪所院校毕业的?伯明翰?还是罗德岛?”他报出的皆是全球顶尖的艺术院校,语气轻松,仿佛那只是最普通的选择。
全桌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林未晞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垂下眼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答:“三叔,我没上过您说的那些大学。我是在本地美院读完的本科。”
桌面上有瞬间的寂静。那位三叔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极淡的轻蔑,他“哦”了一声,拖长了语调:“本地美院啊……也挺好,踏实。”
这话听着是解围,实则将“档次”划分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另一位珠光宝气的姑姑笑着开口,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未晞家里是做什么的?以前好像没在圈子里听说过林家?是做什么产业的呀?”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上下扫视着林未晞身上那件虽然得体、但并非顶级高定的连衣裙。
林未晞感觉后背像被无数细针扎着。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孤儿院”三个字一出,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几位长辈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虽然没人再直接发问,但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一种混合着怜悯、惊讶,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审视,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林未晞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放大镜下、有着明显瑕疵的展品,供人评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