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去反对它,不像烙铁,更像一根淬了万载玄冰的无形冰锥,从蚩离的天灵盖呼啸而下,直贯脚底。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
刹那之间,他胸中奔涌的热血、骨子里烙印的傲气,尽数冻结。
然后,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咔嚓”轻响,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刚刚还在怒斥兄长的残暴,还在为那些被当做药渣的族人而悲愤。
可现在,那个白衣青年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道义、所有的骄傲,连同他这个人,一起碾进了最卑贱的尘埃里。
他曾引以为傲的那份泽被苍生的仁义。
他曾坚守半生,不惜与兄长反目、将万毒窟一分为二亦未动摇的道义。
他曾对那个如山花般明媚的女子许下,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的诺言。
“不……不是的……”
蚩离下意识地摇头,他铁塔般的身躯剧烈摇晃,脚下的石板仿佛变成了波涛中的甲板。
他感觉不到身上被兵人利爪撕开的伤口,也感觉不到血流浸湿衣袍的粘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撕裂。
十六年前的画面,如决堤的潮水,冲垮了他意志的堤坝,每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
那个叫鲜参的苗家女子,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星光与崇拜,拉着他的手,无比坚定地说。
“阿离哥,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你说要救苍生,我便帮你寻来这济世的法门。”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享受着心爱女子的仰慕,将这当成了热恋中的痴语。
他沉浸在被崇拜的虚荣里,却从未深思,那句“寻来法门”的背后,究竟要付出何等沉重的代价。
十二峒的禁地,对于十二峒的圣女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从未问过。
他只知道自己学到了梦寐以求的古法虫术,兄长蚩笠学到了诡异的毒术。
他们兄弟二人,靠着这门禁术,才得以平定苗疆内乱,创立了这偌大的万毒窟。
可结果呢?
他得到了兄长的背叛,得到了万毒窟的分裂。
而她呢?她得到了什么?
永世不得踏出死溪林!
那片阴暗、潮湿、不见天日,连飞鸟都不愿落足的绝地,成了她十六年的牢笼!
而自己,这个口口声声要拯救苍生的“英雄”,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用自由换来的禁术,然后又站在这道德高地上,大义凛然地去反对它,批判它!
天下间,还有比这更虚伪,更无耻,更可笑的事情吗?
“嗬……嗬……”
蚩离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双膝一软,魁梧的身躯竟是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就要向后倒去。
一座名为“罪孽”的大山,正一寸寸压断他的脊梁。
他不是被李钰的武功击败。
他是被自己辜负了十六年的爱情,和从未尽过一天的父责,活生生压垮了。
“爹!”
蚩梦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
入手处,是父亲冰冷僵硬的身体,衣袍之下,她甚至能感觉到骨骼在剧烈地摩擦颤抖。
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
在她心中,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万毒窟之王,是苗疆永不倒塌的靠山。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父亲都是从容面对,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阿爹,你别听他胡说!他是个外人,他想骗我们,想动摇你的心智!”
蚩梦的声音带着哭腔,转头怒视李钰。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到底对我阿爹说了什么!”
她想拔刀,可一想到刚才这个男人身边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鬼魅般的身法,她又生生忍住了冲动。
然而,蚩离只是麻木地摇着头,涣散的瞳孔穿过女儿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白衣青年的背影。
骗?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不良帅的卷宗里,记载了天下所有值得留意的秘密。”
李钰的声音平淡地传来。
“而关于十二峒圣女的部分,袁天罡曾让孤,详细阅读。”
“因为他说,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奇女子,也是我李唐的有功之臣。”
轰!
蚩离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一切,从十六年前开始,就是大帅的布局!
大殿另一侧,巫王蚩笠脸上的肌肉拧成一团。
他看着弟弟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眼中没有半分同情,只有秘密被当众戳破的惊怒,和对那个白衣青年更深层次的恐惧。
这个男人,他什么都知道。
他就像一个站在时光尽头的幽灵,冷眼旁观着他们兄弟二人这十几年来所有的挣扎、阴谋与罪孽。
李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的视线,从崩溃的蚩离身上移开,落在了那座翻腾着墨绿色液体的血池上。
对一个已经彻底臣服的灵魂,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真正的君王,在打碎一个人的世界后,会负责为他建立一个新的。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在阴森的大殿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威严。
“孤可以许诺于她。”
这七个字,像一道穿透阴霾的惊雷,炸响在蚩离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