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尚未被初阳完全驱散,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凉意。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
然而,阿梨的心却依旧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因为方才演武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而剧烈地、失序地跳动着,沈玠那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背影,那声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压抑嘶吼,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脑海,反复回放,每一次都让她心口泛起尖锐的酸楚。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遥远的边关又起了惨烈的战事,折损了他珍若手足的袍泽弟兄?是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遇到了难以排解、足以倾覆的巨大压力?还是……一些她这个小小丫鬟根本无法想象、触及的,独属于他那个高位和身份的沉重痛苦?他的世界如同远方的星辰,璀璨而冰冷,离她太过遥远;他所背负的重担,她连窥见一隅都感到窒息,更遑论分担。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却固执地响着。
是清源镇外,那只递来水囊、骨节分明的手,和那句冰冷却给了她生路的命令;是这些年,这方屋檐下得以温饱、安定的日子;是窗台上那盆她精心呵护了数年的幽兰所默默寄托的、全部的无言感激;更是方才那惊鸿一瞥中,所感受到的、从他坚硬外壳下迸发出的、令人心悸的痛苦与脆弱……这些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这举动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徒劳。
她不会说什么熨帖的安慰话语,那些华丽的辞藻与她无关,她也深知自己绝无资格贸然出现在他面前,用苍白的语言去触碰他的伤口。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自己最熟悉、最笨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表达一点点无声的关切。
她蓦然转身,放弃了原定的洒扫工作,提着裙摆,快步走向仍被寂静笼罩的厨房。
时辰太早,厨房里只有负责早起烧火的老婆子,正坐在灶膛前打盹,见到她这么早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惊讶。
阿梨垂下眼睫,低声解释:“嬷嬷,我……有些睡不着,想借用一下灶台,做些简单的茶点。”
她选了库房里最新的一罐明前春茶,茶叶细嫩如雀舌,清香扑鼻,据说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她仔细地烧水,认真地烫洗白瓷茶具,然后冲泡。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清秀眉眼间掩不住的忧虑与专注,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而庄严的仪式。
接着,她又轻手轻脚地找出细白的面粉、清甜的蜂蜜,和了一小团柔软的面。她没有做复杂的花样,只是凭着记忆和手感,用指尖小心地捏出几朵简单的兰花形状——这是她唯一熟悉且能做得像模像样的式样,只因那窗台上的幽兰,她早已看了千遍万遍,每一片花瓣的弧度都熟稔于心。将成型的糕点放入小巧的蒸笼,灶火温吞,蒸汽渐渐弥漫开来,带着谷物和蜂蜜最本真的、暖融融的甜香。
将冲泡得恰到好处、茶汤清亮的清茶,和几块刚刚出笼、还带着微温的素白兰花糕,仔细地摆放在一个没有任何纹饰的朴素托盘里。阿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些勇气,这才端着它,一步步走向那座此刻显得格外沉重压抑的书房。
她的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心却如同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演武场早已恢复了空旷和寂静,想必将军已经回到了书房。她走到紧闭的门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在门外犹豫彷徨了片刻,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她终于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用指节极轻、极快地叩了叩厚重的木门,那声音轻得如同落叶拂过地面。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衣料摩擦的声响都没有。
她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时间仿佛凝固了。或许将军已经歇下了?或许他此刻根本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独自舔舐伤口?
她低头看着手中托盘里那盏热气渐微的清茶和几块朴素的糕点,茶香虽淡,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宁谧的气息。或许,这一点点暖意,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带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她最终没有选择再次叩门,那无疑是一种冒犯。她只是轻轻地、试探性地推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宽度刚好足够将托盘平稳地放在门内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