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城下的战事,已如同两头疲惫巨兽的角力,陷入令人窒息的胶着。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BiQuge77.Net城墙上下,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反复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徐晃便如一枚最坚韧的楔子,以他的沉稳和铁腕,将张勋的数万大军牢牢钉死在昆阳坚城之下,消耗着他们的锐气、体力,以及更重要的——时间。
而此刻,在颍川城内的州牧府深处,一场决定战局走向的谋划,正在绝对的机密中进行。
密室之内,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仅有数盏青铜油灯摇曳着幽微的光芒,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蛰伏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灯油的焦味、陈旧书卷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声的紧张。
刘湛端坐主位,年轻的脸上不见连日来前线战报带来的焦虑,反而有一种压抑的兴奋,如同发现猎物的豹子。
他的军师郭嘉,一如既往地慵懒倚在凭几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膝盖,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而刚刚奉命秘密从昆阳城下赶回的周仓,则像一尊铁塔,沉稳地坐在下首,甲胄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微微抿起的嘴角透露着他内心的专注。
“昆阳战事,”刘湛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徐公明打得很好,超乎预期的好。他将张勋这头猛虎的利齿,一颗颗敲碎在了城下。”他的手指点在铺开的地图上,昆阳的位置已被朱砂标记得一片猩红。“但僵持下去,于我军整体不利。张勋耗得起粮草,我们耗不起时间和兵力。”
他的指尖缓缓向西移动,越过代表山川的曲折线条,越过代表敌占区的阴影,最终,重重地落在了南阳郡北部的一个点上——舞阴。
“张勋五万大军的命脉,不在昆阳城下,而在这里。”刘湛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郭嘉和周仓,“宛城至昆阳前线的粮秣军械,十之七八,必经舞阴。此处,才是袁术军在此战中的七寸!”
郭嘉适时接口,语气从容不迫,显然早已做足功课:“守将为袁术族侄,袁胤。据查,此人才具平庸,远逊其族叔,且性好奢靡,仗着袁术称帝,在舞阴作威作福,俨然土皇帝。城中守军约三千,多为未经大战的二线郡国兵,装备、训练、士气,皆远不及张勋麾下的前线精锐。”他轻轻摇动不知从何处摸出的羽扇,带起一丝微风,“更重要的是,因其身处后方,承平日久,守备……极其松懈。”
“好!”刘湛眼中精光暴涨,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灯盏晃动,“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乃扭转战局之天赐良机!”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欲亲率一支绝对精锐,长途奔袭,出其不意,端掉舞阴,焚其粮草,彻底断送张勋的根本!”
一直沉默的周仓,闻言瞳孔微缩,沉稳的脸上掠过一丝属于猛将的兴奋,但立刻被更深的谨慎取代。他抱拳沉声道:“主公,此计若成,确可一战定乾坤!然,风险……亦极大。我军需穿越数百里敌军势力边缘,沿途关隘、哨卡、游骑无数,但凡行踪泄露一丝,或是舞阴稍有戒备,我军这五百人,便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所以,此战之要害,唯二字耳——‘奇’与‘速’!”刘湛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仓,“人马,贵精不贵多。周仓,我要你从你帐下的靖安营中,挑选五百最悍勇、最坚韧、最擅长途奔袭和潜伏渗透的死士!人衔枚,马裹蹄,只携带三日干粮,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简从,务求隐秘疾速!”
他顿了顿,看向郭嘉:“奉孝,后方之事,全权托付于你。如何制造假象,让张勋坚信我刘湛仍在颍川城中运筹帷幄;如何调度剩余兵力,虚张声势,使其不敢妄动;乃至如何接应我等归来……皆需你之妙算。”
郭嘉羽扇轻摇,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浅笑,那笑容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神秘莫测:“主公放心前行。嘉虽不擅舞刀弄枪,但这摇唇鼓舌、故布疑阵之事,尚算娴熟。必使那张勋如坠五里雾中,对其后方之危,浑然不觉。只待主公功成,烽火为号。”
……
计议已定,再无赘言。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如墨,将星月之光彻底吞噬。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城头旗杆,发出呜呜的悲鸣,正是潜行匿迹的绝佳时机。
颍川城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又迅速合拢。刘湛与周仓率领着五百名精心挑选的死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池,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之中。他们绕开所有官道大路,专拣人迹罕至的山林小道、干涸的河床,如同一支淬毒的利箭,沿着预定路线,直插南阳腹地。
这支队伍,堪称刘湛麾下精华中的精华。里面很多老兵都是跟随刘湛和周仓从鹰愁涧一路厮杀过来的,全营士卒沉默如山,脚步沉稳有力;精锐骑兵则矫健如豹,控马技术精湛。
所有人都褪去了代表身份的标识,穿着深色的夜行衣,脸上涂抹着泥灰。行军时,口中衔着防止出声的“枚”,战马的蹄子也用厚布层层包裹。除了兵刃弓弩和必备的火油、绳索,他们几乎抛弃了一切,包括多余的饮水,只靠沿途寻找山泉补充。
刘湛褪去了州牧的锦袍,换上了一套与普通校尉无异的黑色甲胄。他与士卒一同徒步行军,啃食同样冷硬硌牙的干粮饼,饮用冰冷的山泉水。夜间露宿,他与士兵们挤在背风的山岩下或密林中,共享着单薄的毡毯抵御寒意。
有年轻士卒因极度疲惫而脚步踉跄时,他会伸手扶上一把,低声鼓励两句。这种无声的行动,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能凝聚人心。周仓则如同最警惕的头狼,始终走在队伍最前列,那双在黑夜中依然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沿途,他们并非一帆风顺。
曾遭遇小股袁军的巡逻哨卡,也曾差点与运送物资的敌军车队迎面撞上。每到此时,队伍便会立刻潜伏下来,如同石头般一动不动。若实在无法避开,则由周仓亲自指挥麾下最擅长此道的斥候,以匕首、弓弩,进行无声而高效的清除,尸体和血迹会被迅速处理掩埋,不留任何痕迹。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狠辣果决,展现了这支队伍极高的军事素养和冷酷的战场作风。
“嘿,老六,你说咱们这像不像山里的响马?”一次短暂的全军休整时,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同伴嘀咕道,试图驱散弥漫在队伍中的紧张气氛。
被称为老六的汉子啐掉嘴里的草根,没好气地回道:“响马?响马有咱们这装备?有周将军这样的头儿?咱们这是……嗯,是主公说的那啥,‘特种奔袭’!”他努力回忆着训练时听到的新词儿。
“特种是啥俺不懂,”老兵咧咧嘴,“俺就知道,跟着主公和周将军,这趟要是成了,够咱吹嘘到下辈子!到时候,俺非得去宛城最大的酒肆,喝他个三天三夜!”
“就你?三碗马尿下肚就找不着北的货色……”旁边有人低声嗤笑,引来一阵极力压抑的闷笑声。
刘湛在不远处听着,嘴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这些粗粝的幽默,是这支队伍生命力的体现。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高强度潜行,队伍终于在第二日黄昏时分,抵达了预定的潜伏地点——舞阴城外二十里处一片茂密的桦木林。
远处,舞阴城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已然可见,城池不大,但城墙看起来还算完整。只是,城头旗帜稀疏,守军巡逻的队伍歪歪扭扭,间隔时间也长得离谱,甚至能看到几个哨兵倚着垛口,似乎在打盹。一派承平日久、麻痹大意的景象,与郭嘉的情报完全吻合。
刘湛与周仓趴在林缘的草丛中,借着手势和极低的声音交流,仔细观察着城墙、城门、以及周边的地形。
“主公,看那边。”周仓眼神一凝,指向官道方向。只见一支规模不小的运粮队,打着袁军的旗帜,正慢悠悠地朝着舞阴城门行去,车队前后仅有数十名无精打采的士兵护卫。 刘湛与周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机会来了!
“换装!”刘湛毫不犹豫地下令。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从行囊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从之前歼灭的袁军游骑那里缴获的衣甲和旗帜。
很快,一支穿着袁军号衣、打着袁军运粮队旗帜的“自己人”,便出现在了山林边缘。由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周仓走在最前面冒充头目,刘湛则压低帽檐,混在队伍中间。一行人整理了一下队形,便大摇大摆,却又保持着一定速度,朝着舞阴城门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努力维持着麻木或疲惫的神情,这是长途运输队应有的样子。脚步踏在官道的尘土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越来越靠近那座决定数万人生死的城门。
城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喂!下面哪部分的?这么晚才到?”
周仓抬起头,操着事先练习过的、略带淮南口音的官话,粗声粗气地回道:“宛城来的!他娘的路上遇到点麻烦,耽搁了!快开门,弟兄们累了一天了,想早点进去歇脚!”
城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核对近日是否有宛城的补给安排。或许是因为袁胤的管理混乱,文书往来本就滞涩不清;或许是守军根本懒得深究。只听那声音抱怨了一句:“真他娘的事多……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