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小说网 > 江南晴雨录 > 第四篇 第八章 深夜追杀

外面打起了冬雷,马纨听到了自己世界崩塌的声音!

她瞳孔俱震地看着自缢在房梁下的母亲,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打颤!

“母亲……母亲!”

马纨喃喃地喊着,直到最后歇斯底里!

她才十七岁!

她在这一天,先后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亲人!

那盘旋在眼眶里的热泪,在这一刻奔涌而出,马纨如泪人一般紧紧抱着母亲的遗体,直到痛厥在地。看小说就到WwW.BiQuGe77.NEt

马纨大病了两天,烧得不省人事,意识恍惚间,她看到了父母来迎她的画面,但这一切的美好,最终都湮灭在嬷嬷的一盆冷水之中。

嬷嬷脸色难看地站在床边骂骂咧咧,“躺两天差不多得了!府里那么多活都指着你做。还想拖到什么时候!”说着,嬷嬷在鼻子边嫌恶地摆了摆手,“这屋子晦气得紧,你赶紧收拾一下,起来干活!”

嬷嬷不愿意多待,匆匆撂下两句后出了房门。

马纨了无生气地躺在草席上,好像感受不到黏腻水渍带来的不适,只是生无可恋地看着长满蜘蛛网格的房檐……

父母的相继离开,让马纨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

马纨躺在床上,一时找不到自己苟延残喘活下去的意义:是继续在富察府当地位卑贱的女奴?还是听愚民三五成群的辱骂唾弃父亲?马纨心中荒凉一片,恨不得跟随母亲一起离开……

但不行。

马纨握紧拳头,眼底燃起一片坚韧之色,她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父亲并非众人口中的贪官污吏,他是有气节有品格的国子监祭酒马守中,他尽职恪守的为大清、为百姓、为天下莘莘学子做过无数努力!

马纨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马纨两手长满红肿冻疮,在冬日里洗衣晾衣熨衣,犹如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偶,一遍遍重复着。

但她知道……

她不能这样度完这一生。

马纨跟富察赫德有过几次照面,知道他是胸襟阔达之人,她希望能见富察赫德一面,了解父亲之案的来龙去脉,寻找为父亲翻案的一线生机。

马纨很快等到了这个机会。

原本负责给富察大爷送衣物的丫鬟身体抱恙,见马纨机敏勤快,手脚利落,便把这活委托了她。

马纨捧着端盘,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走出后院,富察府内富丽堂皇,与她在后院所见之景天差地别。

她留心观察着府中的一草一木,直至走进富察赫德所住的摘月阁。

院里的姑娘瞧见马纨,眼也没抬,随手往房间里指了指,“放着就行。”

马纨皱了皱眉,“富察大爷……”

没等马纨把话说完,那低头把弄花草的姑娘就抬起了头,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马纨,轻蔑一笑,“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想做攀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姑娘冷笑,喊来院中的杂役,“给她长点记性,今后别让她踏进摘月阁一步。”

“是。”

马纨心中一惊,正想解释,却被两个杂役架了起来。

她心中一惊,“姑娘误会!我找大爷并非为了一己私情!”

没人听她的解释。

眼见就要被抬出摘月阁,身后响起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大爷!”

众人闻声一惊,瞬时跪了满地。

马纨被放下,她左右看了两眼,噗通一声也在富察赫德面前跪了下来,“大爷。”

富察赫德看着面前的马纨,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姑娘是……”

马纨抬起头,“我和大爷在国子监,在魁星楼见过。”

“是你。”

富察赫德心下一惊,“你怎么会……”

他看到马纨衣下的丧服,想到了什么,立即挥退众人,“都下去吧。”

刚刚还对马纨横眉冷眼的丫鬟满眼不甘,但碍于富察赫德,只能规矩地行礼,领着众人鱼贯而出。

“起来吧。”

富察赫德沉声对马纨说道。

马纨摇头,背脊挺直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富察赫德叹了一声,在庭院里的石桌边坐下,“你叫什么。”

“马纨。”

“是祭……马守中的女儿?”

马纨点头。

富察赫德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摇了摇头,“我和你父亲相识一场,马家落此劫难,我也于心不忍。”

“大人与我父亲相识,便知他不是这样的人。”

富察赫德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只归作一声叹息,“此事已经结案,你再去深究也于事无补。”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父亲蒙受不白的冤屈,死不瞑目!”

庭院中一片死寂,片刻后,富察赫德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斯人已逝,今后你留在富察府,我念及你父亲的情面,会护你周全。”

话落,富察赫德越过跪地的马纨离开。

“富察大人!”

富察赫德没有回头,兀自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马纨心有不甘,可任凭她跪得膝盖发麻,也没得到富察赫德的半句回应。

她落寞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离开庭院。

但她不知道的是。

自富察赫德走进房间后,他便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蹒跚踉跄的背影,富察赫德眼底的神色变得讳莫如深……

是夜。

今天是父母去世的头七,马纨抱着一炉纸钱,和从柴房偷来的木牌,去了富察府东面的后院。

作为家奴,马纨不能在府中明火祭祀,所以挑来拣去,她选了这处人烟稀少的地方。

马纨点了火,将纸钱投入火炉,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掏了出来。

马守中罪名已成,牌位不允供奉,但马纨相信他的父亲:她父亲清廉正直,为官间未曾受过一分一毫的贿赂,平日最不喜的便是那些左右逢源的做派。倘若不是想还吏治清明,父亲不必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递减捐监生的名额!

马纨心中怒火滚滚,用力地在木牌上刻下父亲的名字。

都察院仅凭几箱银锭和几封莫须有的关节条子,便草率定了父亲的死罪,马纨心中不甘!

还有母亲——

她手中的刀锋一顿,划伤了掌心,马纨心中酸涩翻涌,尽是悔恨。

这些日子,她尽陷于冤屈和痛苦之中,却忘了母亲!她要早点意识到母亲心底的绝望,就会一直陪在母亲左右,这样的话,母亲就不会……

啪嗒。

眼泪砸落在木牌上方,氤氲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马纨的手因此又添了几道新伤,掺着她手上的红色冻疮格外醒目。

马纨摩擦过父母的名字,从怀里掏出两本书册,这是父亲在客船上留给自己的两样东西。

一本是记录天气状况的《晴雨录》,另外则是一册由父亲亲自整理的《全唐诗》,那时父亲告诉马纨,有一技之长经世致用,也不至于挨冻饿死,世间有晴雨,人间有冷暖;天变而律不变,律变而心不动……

父亲的相貌音容犹在,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没想到这曹寅的手段竟如此狠厉……”

不远处,传来一道颇为醇厚的声音。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