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小说网 > 颜衣 > 第22章 同学们的关心

理论上讲,不幸之中的确还有一线侥幸——王帅活着从那场炽

热的地狱中被拉了出来。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然而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那些画面就

像潮水般冲刷回来,把他拖进那片浓烟滚滚、火光撕裂现实的深渊

里。他仿佛又站在那间熟悉的客厅中,脚下踩着的是一地焦黑的残

骸和无法辨认的杂物,那些尖锐而杂乱的物件不断地拽着他的脚踝、

划破皮肤,像某种还未散尽的诅咒,即便逃出生天,也仍盘踞在他

身体的边缘,每每想起,就觉得它们还在他脚边缠绕,随时准备将

他再次拖回火里。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像浸泡在沉默中的水面那样,毫无波澜地

望着病房天花板那一大片死气沉沉的灰白,内心却在为每一次还能

呼吸的动作而感恩。那一吸一呼,既来自身体本能,又似乎是他

在顽强维持的某种主动努力,仿佛只有不断提醒自己“我还活着”,

呼吸才不至于中断。他依旧感觉到火焰曾经亲吻过的地方正发出微

弱却锥心的刺痛,尤其是脸部,在缠着纱布的那层皮下,好像有什

么陌生的东西在慢慢爬行——那种瘙痒与疼痛交织的蚁行感,让人

几近发狂。他多想用手去抓,但每当手指靠近,碰到那层纱布,就

像触到了通电的线,又麻又疼,立刻让他打消了念头。

病床硬得像一块钢板,即使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也无法真正

放松地躺下。腰酸背痛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哪怕想垫一个

枕头,环顾四周也没有多余的物件能凑合着用一用。他转头看了看

病床边的桌柜,那是唯一能称得上私人空间的角落,上面堆着几样

琐碎却极具医院气息的东西:一只老旧的塑料热水瓶,壳已经泛

黄;一包快要见底的湿纸巾;一瓶外壳被手汗磨得发黏的免洗消毒

液;以及一摞已经被随意抽取过的餐巾纸,边角卷起,像是风吹过

的纸页。

最让人抓狂的,是隔壁床那位大爷,天天拿着手机外放,听一

些混杂着乡土剧、新闻短视频和奇怪广告音效的东西。那种混乱的

音流就像病房里的第二道烟雾,不烧人却噪心。他忍过几次,终于

开口提醒,对方才不情不愿地将音量调低,但过不了多久,那声音

就又会一点点悄悄升起来,没完没了地回响。整个病房在这些噪声

与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交织成一幅压抑的画面,而王帅,就这样躺

在其中,像一个劫后余生却找不到出口的幽魂。

医生在王帅的面部缝了好几针,之后可能还得进行一次甚至多

次植皮手术。那盏从天花板脱落的吊灯砸中了他的鼻梁,导致鼻骨

塌陷,所幸脑脊液没有发生鼻漏,初步检查也只显示为轻微脑震荡,

算是情况中的“好消息”。医生说这类脑震荡通常可以恢复,但对

于面部的伤而言,如果想要恢复到原本的模样,是绝对不可能了。

即便未来接受整形手术,也无法保证结果能自然逼真,更不可能复

原到他曾经那张让无数人羡慕的脸。

他的家人已经收到消息匆匆赶来,轮流在医院里照顾他,给他

带来了从家里做的饭菜,好歹比医院千篇一律的餐食多一点温度和

味道。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总是放着一些保温桶,里面是家里人亲手

煲的汤、焖的饭菜。王帅却常常提不起胃口,尤其是清晨送来的医

院早餐——他一眼瞥见那个被搭配进来的苹果,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虽然他并没有真正吃过医院发的苹果,但单看外表就足以勾勒出那

种又硬又酸、毫无甜味的口感,仿佛舌根两侧都能先一步感知那种

刺激与牙酸。他几乎从不去碰,只是偶尔拿起吸管浅浅地吸两口豆

浆,大多时候也是喝不完的。

王帅妈妈坐在病床边,一边收拾着饭盒,一边轻声宽慰他:

“再过几天就能安排植皮了,手术做好以后再静养两周左右,应该

就可以出院了,再忍一忍,孩子。”

王帅听着母亲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却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地

转过头,望向窗外的那一小块天空,眼神空洞得仿佛可以穿透玻璃。

他的胸口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堵着,像是一整块石头死死压

在心头。失落、烦闷、羞耻、疲惫,各种情绪像不知名的水草,在

他心底缠绕翻涌,无处安放。

窗外的风吹得正急,一朵接一朵的白云在狭小的窗框中疾驰而

过,那些云洁白而轻盈,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使者。但它们太

快了,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视线中的轮廓。王帅盯着这些云看,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又哀伤的念头——怎么没有一朵云,愿意为

他停下来片刻呢?哪怕只有一朵,哪怕只停一瞬,哪怕只是在这灰

暗的清晨,陪他看一眼这依旧滚动着的世界。

“你还好吗?”章岚在微信上发来消息。

“还好。”王帅简短地回复。

他确实还活着,算是侥幸从那场像命运开玩笑般的灾难中挣扎

出来了,可“还好”两个字里,包含的并不是真正的轻松。事实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章岚,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关心他的

同学、朋友,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本身。

就像是命运把他剥得精光,扔在一块冰冷而公开的砧板上,任

由众目睽睽地打量、议论、评判。

“他会不会毁容?”

“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他女朋友当时跑了?”

……

这些声音他一个字都没听见,却又仿佛都听到了,扎在他耳边

又扎进他心里。更可怕的是,这块砧板不是躺一下就能下来的——

而是得一直躺着,任人围观很久,很久。

他翻看着手机里一条条朋友发来的消息,心情如同被搅乱的汤,

五味杂陈、翻涌不止。

“对不起,我当时只想着活下来……在楼下看你没出来,好几

次都想冲回去,但我真的不敢。”——章岚。

“老铁,你还好不?在哪家医院?我去看你。”——李哥。

“快点好起来,等你出院,我还要和你一起打游戏。”——万

老弟。

“你不会怪学姐吧(哭)?她真的很难过、真的很愧疚……那

时候是人的本能反应……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讲,希望你不要怪学姐

啊。”——汪奕。

还有很多很多消息,有问候、有关切,也有试探着安抚和解释。

王帅盯着这些字句,眼神空洞,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或者说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还有什么能说得出

口的情绪。

孙佳悦倒是一句话也没发。王帅本以为她多少会说点什么,哪

怕只是一句“你还好吗”。毕竟在前几周去日本旅游时,孙佳悦还

经常没话找话地和他说笑,微信上的互动也不算少,彼此关系看起

来还算不错。但这一次,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信

息列表里,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只字回应,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

一样。

这让王帅感到一种说不清的落差。他自认为和孙佳悦并不算疏

远,更不是那种点头之交,怎么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连最起码的同

学关心都没有?就连那次羽毛球比赛时对面那个打得很猛、他根本

说不上几句话的男生,都专门发来过一条问候消息。而孙佳悦却冷

冷清清,像从未和他有过哪怕一点联系。

至于章岚……要说王帅心里一点怨气都没有,那是假的。他当

然明白章岚的处境,也明白人在惊慌逃生时会有本能反应,可那一

刻他仍忍不住反复想——如果她跑出去的时候能拉他一把呢?哪怕

只是扯一下胳膊,哪怕只是多喊一句、多等三秒钟?哪怕她把门虚

掩着、没那么干脆地“啪”的一声关上,是不是自己就能在烟雾还

没封死出口前冲出去?

他没有说这些,也不打算去质问她,更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这些想法。就像汪奕说的——人是有本能的。他也不能保证如果自

己站在章岚的位置上,真的能做得更好。正因为他明白这个事实,

才让这场灾难显得格外讽刺。不是完全的意外,也不是完全有人可

责。火灾像天灾一样席卷一切,但它的每一步蔓延,又藏着那么一

点点人的选择、人的反应、人的迟疑。

于是,这种“半天灾半人祸”的结果,反而变得最难去追责,

也最让人无处发泄。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嵌入现实,把一切变成既

成事实,而自己只能学着接受,心平气和,仿佛理所当然。你想怪

人,却找不到真正能怪的人。你知道错不在你,却还是忍不住想问

一句:怎么就偏偏是我这么倒霉?明明这一切不是自己造成的,可

受伤害的却偏偏是自己。

章岚和几位同学说想来医院看看王帅,但他一再推辞,说自己

这几天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千推万阻之后,大家终于答应等他植

皮手术做完、拆线之后再来看他。

没过多久,医院就为王帅安排了植皮手术。医生从他大腿内侧

取下一块皮肤,仔细清创他面部的坏死组织,然后将那块皮肤贴合

缝合在他右脸的位置上。手术过程还算顺利,术后恢复阶段也未出

现并发症。拆线那天,医生说愈合情况比预期的好一些。

王帅的母亲特意从家里带来了一面镜子,想让儿子看看自己的

模样。可王帅看着那面镜子时,却露出本能的排斥。他接过镜子,

手腕一翻,镜面朝下扣在床上,像是对某种未知的恐惧本能地盖上

了盖子。他开始减少看手机,避免从屏幕暗处的倒影里窥见任何可

能透露出“新面孔”的线索。那种被迫面对自己的焦虑,悄悄成了

他心里最隐秘的一道伤。

“看看吧,

”母亲轻声劝他,语气温柔却坚定,“你不可能一辈

子不照镜子呀!其实还是挺帅的,真的。妈把你生得这么帅,不是

随便一点事就能毁掉的。”

王帅听着,嘴角勉强勾出一个笑,却苦涩得像是被强行拉扯出

来的。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像是咬着牙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将那

面镜子翻转过来,捧在手中。

他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还是自己吗?

右脸大半已经被移植的皮肤覆盖,颜色带着说不清的灰黄,比

起原来的肤色暗淡许多,显得格格不入。那块新皮与周围交界的地

方,留着明显的缝合痕迹,蜿蜒成一圈淡红而凸起的疤痕。左脸也

没有幸免,星星点点地布着烧伤和划痕留下的疤,虽然没有严重到

需要修复的程度,但也清晰可见。整个面部肌肤看上去不再是青春、

紧致、顺滑的,而是多了层次感与不协调的褶皱。

鼻梁歪了一点,不至于一眼就看出异常,但若用尺子量,肯定

不再对称。真正还像原来模样的,只有眼睛和嘴角那一块——那双

眼睛,还是熟悉的神情,只不过多出来了倔强、疲惫和沉沉的自省;

那张嘴,还是自己说过笑话、喊过口号、亲吻过别人的那张嘴,只

不过现在闭着、微微紧绷着嘴角,像是咬住了什么不愿说出口的疼。

王帅怔怔地看着镜中人,过了很久,才慢慢垂下镜子。他没有

哭,也没有怒吼,只是轻轻地把镜子放到床边,仿佛那一刻他终于

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人,依然是王帅,只是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王

帅了。

“看吧!还好呀!”王帅母亲说,“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帅!”

可王帅心里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毁容了。

若不是原本底子好、五官立体,如今恐怕早就成了一个“非人形”

的怪物。即便如此,镜子里的他也已与过去判若两人。脸上那块异

样的肤色、那些缝合的痕迹和深浅不一的疤痕,把他的过去和现在

切割得干干净净。他知道,自己永远回不去了。

母亲终究是母亲——她看他时眼中仍然带着爱与骄傲,嘴上也

一再强调“你还是帅的”。但那是母亲的眼光,是一种与生俱来的

偏爱。至于别人呢?他们看见的,真会和母亲一样吗?

拆线了,代表恢复期正式进入下一阶段,也意味着那些说好

“等拆线再来看你”的同学们,将陆陆续续地出现在病房。王帅对

此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惶恐。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那些熟悉

的、曾经总是笑着打趣他的脸。

面对前来探望的男同学,他仍然能维持基本的笑脸和寒暄,也

能聊上几句游戏、学校的事,表面看起来仿佛一切如常。但他心里

却明白,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感已经消失了。那种来自“我站

在人群中,是最吸引目光的”的隐秘自信,如今已经悄然崩塌。他

看着那些仍保有完整面孔的同龄人时,心底总有一点微妙的刺痛。

而当女同学出现在病房时,那种感觉更是放大到了极致。他总

觉得自己的脸像在燃烧——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羞。他不敢直视

她们的目光,不敢让自己的侧脸完全暴露在她们眼前。他甚至不愿

张嘴太大声说话,生怕自己的嘴型因为疤痕的牵扯显得别扭。他下

意识地用头发遮挡、用被子掩面,哪怕只是她们递上一杯水,他也

迟疑着该不该伸手去接。

“把帽子戴上吧,”母亲走进病房,一边翻着袋子,一边轻声

说:“等会儿你女朋友她们也要过来呢,这头发都油成这样了,几

周没洗了。”

她把一顶深色的帽子递到王帅手里。王帅低头看着帽子,没有

立刻接,只是沉默地盯着它看了几秒。那顶帽子仿佛不只是为了遮

头发,更像是一张面具、一道屏障,是他与这个世界之间最后的一

层薄纱。

……

“宝宝,我们到住院部楼下啦,你在哪个病房呀?”章岚的微信

弹了出来。王帅看着那条消息,心里骤然一凉——他最害怕的场面,

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无法回避。

“六楼最后一间。”他回复道。

本以为自己会因为紧张而呼吸困难,甚至手心冒汗,但真正到

了这一步,他反而意外地平静,像是认命了。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章岚走在前面,身后是汪奕和孙

佳悦。王帅的母亲见状,悄悄起身离开,把空间让给他们。

汪奕一进门就愣住了,视线落到王帅的脸上时,下意识倒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