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镜中魂与掌心纹
深秋的雨总带着股钻骨的凉,张奶奶的风湿又犯了,夜里疼得直哼哼。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阿梨扶她起来喝药时,瞥见梳妆台上的铜镜——那是明远先生1958年从苏州带回来的,镜缘刻着缠枝莲,镜面磨得发亮,能照见人鬓角的白发。
“这镜子,有些年头没擦了。”张奶奶接过药碗,指尖碰到碗沿时抖了抖,褐色的药汁溅在镜面上,晕开个小小的圈。阿梨正要拿布擦,镜面突然泛起白雾,像被人呵了口气,雾里慢慢浮出个影子,穿着中山装,袖口卷到小臂,正是年轻时的明远先生。
阿梨吓得后退半步,张奶奶却定定地看着镜子,药碗从手里滑落在地,“哐当”一声碎了。镜面里的明远正弯腰擦桌子,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发梢跳着碎金似的光。他突然转头,对着镜子外的张奶奶笑,虎牙闪了闪:“阿月,这镜子擦亮点,等你梳了新发型,我好看看。”
是1959年的夏天,她刚剪了齐耳短发,明远总笑她像个假小子,却每天帮她擦镜子,说“镜子亮了,人也跟着精神”。
“明远……”张奶奶伸出手,指尖触到镜面的刹那,像穿过层温水,竟真的碰到了他的手背——温热的,带着薄茧,是他常年握扳手磨出来的。镜面里的明远也抬起手,掌心贴着她的掌心,她看见他掌心的纹路,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食指根有个小小的三角疤,是修自行车时被链条划的;生命线末端分了个叉,他总说“这样能活两个人的岁数”。
“你看,咱掌心的纹能对上。”镜中的明远翻过手,将掌心贴在她的掌心,两道生命线真的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像条蜿蜒的河。张奶奶的眼泪落在镜面上,和他镜中的泪混在一起,晕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镜面突然晃了晃,场景换到1966年的冬天。明远穿着军大衣,站在码头的寒风里,对着镜子外的她挥手。“阿月,等我回来给你带雪花膏,上海牌的,听说抹了不冻脸。”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镜面上凝起层白霜,像他呼出的气。张奶奶想抓住他的手,镜面却突然变冷,冻得她指尖发麻——那是他最后一次从高雄寄信回来的日子,信里说“码头风大,等我挣够了钱,就赎身回家”,可那之后,便是三年杳无音信。
“你去哪了……”张奶奶拍打着镜面,镜子里的明远还在挥手,军大衣的扣子掉了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是她给他缝的那件。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她在镜前补那件衬衫,明远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阿月,等我回来,咱不补衣服了,买新的,买的确良的。”
镜面“嗡”地一声震颤,场景又变了。这次是1972年,明远坐在病房的床边,头发白了大半,正给躺在床上的她喂水。“你发烧烧糊涂了,总说胡话,喊我名字呢。”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张奶奶摸着自己的脸颊,竟真的感到阵凉意,像他的指尖还停留在那里。
“我退烧了……”她对着镜子喃喃说,镜中的明远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两朵小菊花:“退了就好,退了咱就回家。”可她记得,那年她烧退后,等来的却是高雄寄来的包裹,里面只有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扣子缝好了,衬里补了块新布——明远在工地摔了腿,躺在医院里,怕她担心,让同乡寄回大衣当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