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汾水自管涔山奔涌而出,一路南下,历经千山,进入汾阴县境,在县域西段绕着黄土塬往西南方向流去,最终在汾阴脽处与黄河交汇。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BiQuge77.Net
汾水南流所形成的广袤冲积平原与夏季雨水不断冲刷出来的千沟万壑所肢解的黄土塬是汾阴县的主要地形。冲积平原滋养着汾阴大多数人,让这座自西汉置县的古城一直绵延至今。
与平原地区相比,黄土塬则因沟壑纵横,交通不便失去了对人口迁徙的吸引,星星点点镶嵌在其中的村落大都是人口自然聚集,或者是逃难迁徙而形成。生活在黄土塬里的人们外出只能走仅供牛、马、驴拉车碾压而成的小路。与汾水冲积平原周边的由土坯而建造的民居相比,黄土塬的乡民多在黄土开凿的窑洞而居。每个塬上常常只有几户人家,像散落在天上的星星一样,依地形起伏而居。
生活在土塬最下面的人家房顶就是另一户人家的院子,几座院落层层叠叠在一起,错落有致。如果有事需要沟通,站在塬上吼一嗓子,下面人家听得真真切切。
这里的庄户人家,想要有一块平展的土地很难,只能在土崖上人工开垦一块。收庄稼的时候全靠肩挑背驮,将一捆一捆麦子扛到几里外的平地上,然后用牛车再拉回去。黄土塬再往里走更是人迹罕至,雨水冲刷形成许多天然窑洞。这些窑洞久而久之就成了滩匪聚集的场所。随着滩匪越聚越多,他们便有意识在黄土塬上人工开凿一些窑洞,作为长期据点。
雷哼哼自上次从兰亭班逃出来后,着实惊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在汾阴地界居然有人敢和他作对,回来后便派踏线郑老鬼外出打探,看看那晚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来抓他的秦君青到底是什么来头?
郑老鬼外出十多天,不仅打听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居然还带回来一人入伙。雷哼哼得知踏线回来,忙让他到议事厅回话。“杆首,你知道是谁和咱们作对吗?这次咱算是碰上硬茬子了。一头是跳子①,一头是秦家,有钱有枪,听人说跳子还下令要把咱赶出汾阴县。”郑老鬼又把秦君青如何组建保安团,如何在与怜怜听曲时大茶壶说漏嘴招来祸端一五一十说给雷哼哼听。“哼哼”,雷哼哼咬牙切齿,不屑一顾地说:“想打老子的主意,没门。今晚先去教训一下大茶壶,打折他的金杠子②,让他再多嘴多舌。”雷哼哼立马让门神③派两个人去兰亭班。
郑老鬼汇报完情况,压低声音说:“杆首,咱这是瞌睡来了枕头。我带回来个人,你见了保准喜欢。咱们立马就能去秦家砸窑④。”雷哼哼忙让郑老鬼把带回来的人叫进窑洞。对方进来后,雷哼哼仔细端详了半天,问道:“报一下你的名号?为啥要入伙。”来人上上下下把雷哼哼打量了一番说:“当家的,我咋瞅着你面熟,咱俩是不是在庙后村戏台下老柴凉粉摊见过?
您还不让手下人和我闹事哩!早知如此借我仨胆也不敢惹您老人家。”雷哼哼似乎有点印象,问道:“你娃有俊俏婆姨,为啥舍得到我这里入伙?”来人答道:“不瞒当家的,我叫龙武,住在临河村,和秦家有夺妻之恨。他们仗着有权有钱,哄骗我的女人嫁给秦家老二当小老婆。谁承想娶到家转手就送给老三当了媳妇。如果秦老三是个正派人算我认栽,可他分明是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坏东西,我怎么能让我的女人跟他?”郑老鬼忙在旁解释道:“这是我远房亲戚,好多年不联系了。他爹到临河村当上门女婿,姓刘,昨儿个夜里在秦家大院跟前碰上的。这里的曲曲套套是他告我的。他说的女子是他相好的,没过门呢!秦家倒是明媒正娶。”雷哼哼看龙武身材魁梧,眉宇间透着一股“狠”劲,觉得是一块当土匪的料,就问他:“你可知道入伙后有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违反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龙武说:“只要能报了我夺妻之恨,咋都行。”“李师爷,过来给新人念念咱们的帮规,完了你让人带龙武兄弟一起去,大茶壶的金杠子就交给他,算是纳个投名状。”雷哼哼对一个面容瘦削、颧骨高突,有点尖嘴猴腮的人说道。
李师爷踱着八字步从窑洞口一摇一晃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念道:“咱们的帮规总结起来就是‘四八八’。四即盟约,八即赏规,另一个八就是斩条。入了伙就要严格遵守,否则八斩条就是你的下场。”雷哼哼摆摆手说:“完了你仔细讲给他。龙武兄弟,我们要是去秦家砸窑,你说它是个软窑还是硬窑啊?”龙武听了黑道上的话莫名其妙,踏线赶紧捅咕他说:“硬窑就是攻打、抢。软窑就是绑票。”龙武恍然大悟说:“我刚从秦家大院出来,硬来肯定不行,大院上面有巡夜的,下面有把门的,不好出也不好进。我看还是要用些手段,智取。”龙武说完,想走上前凑近雷哼哼说悄悄话,被身边两个持枪土匪拦住了。雷哼哼摆摆手说:“完了你和师爷细聊,把砸窑计划定出来。”
秦君杰早上到区公所听见娃娃们读书声,方想起答应娘的事来,他决定先去找马连举,正好也看看娃娃们念书的境况。
在汾水小学堂的教室前,有一棵非常大的垂柳,树身大约需要两人才能合抱。树冠斜倾向西,有些枝条几乎要垂到地上。夏天的时候垂柳枝繁叶茂,是孩子们嬉戏的好地方,也常常引来一些鸟雀在上面筑巢。在秦君杰印象中,垂柳在汾阴县并不多见,大路两旁的柳树一般都是旱柳,树冠略小,枝叶上翘,少了些垂柳的婀娜。旱柳也是汾阴人清明祭祖的最好材料。每年清明时节,村子周围的树都会被人们折去许多枝条,用来制作祭祖的幡,这些幡有黄有白,随着柳条而插在逝去亲人的坟头,有些柳枝居然在来年春天发了芽。“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柳者留亦,这大约是汾阴人喜欢在清明时用柳枝做幡的缘由。
秦君杰站在树下仰头望天,倾听着娃娃们的朗朗读书声。他为自己的办学计划感到高兴和振奋。经过一冬的酝酿,此时一点点绿意已经爬上了枝头,原本发黑的柳枝透出淡淡鹅黄。春仿佛聚集了一种爆发的力量,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让人感到惊叹:“春天来了。”
娃娃们的读书声停了,马连举开始给他们讲古诗,他讲的内容与汾水有关: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马连举讲解这几句诗的内涵正合秦君杰当下的心境,秦家家大业大,历经几十年,但最后能留给后辈的有多少呢?其实只有这肚子里的学问,是几辈子都用不完的。像马连举,一个貌似落魄的前清举人,家也不成个样子,但他肚里的东西却是娃娃们一辈子都学不来的。秦君杰知道马连举的习惯,讲得兴起时不愿让人打扰。他一直耐着性子,等马连举讲得差不多了才过去敲了敲门,探身进去招呼马连举出来。
马连举安排学生自主阅读,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走了出来。秦君杰说:
“和您说个事。教育局来通知了,说是新编的教材就要下来了,过两天我派人去取。”“就这事?”马连举问。秦君杰点点头,马连举说知道了,转身就要回教室。秦君杰赶忙拉住他说:“好我的爷哩!你咋是个急性子,我就不能有旁的事么?”“那你说,我洗耳恭听!”马连举翘着花白的山羊胡子说。“娃们都好着哩?有调皮捣蛋不听话的,你告我,我来收拾他。”秦君杰说。“好着哩!倒是你的娃让你媳妇多管管,仗着学堂是他老子办的,有点无法无天,我可不惯着,回去你问问他今儿个手心挨了几戒尺!”“打得好,不听话该打就得打。还有个事,我爹身上不太舒服,想让您过去瞧瞧,主要是开导开导,让他思想上不要有包袱。”马连举答应道:“行,明儿个我过去。不用留饭,有好茶就行。”“没问题,没问题。”秦君杰连连答应。其实唠叨了半天,让马连举给爹瞧病才是他最想说的话。而马连举心里明白,与汾阴人说话,往往是“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边。”前面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都是铺垫,关键是听最后几句。
如果不是龙武告诉岚秀秦君青的为人,即便是秦家上演了一出像蒲剧“狸猫换太子”似的“娶妾”闹剧,岚秀心理上也能接受木已成舟的事实,毕竟,一个穷家女子,几乎目不识丁,所有的人生道理都来自戏文的她,已经非常知足了。她甚至想过只要安心过日子,和这个腿瘸男人生几个娃,继承点秦家的家业,也不枉她付出这样的代价,付出一个女人逝去的豆蔻年华。
但人生不如意往往十之八九,秦君青常出没于烟花柳巷,多情且风骚的女子见怪不怪。岚秀虽有闭月羞花之貌,但风月场上的温柔和多情却是她学不来的,因此秦君青尽管成天守着貌美如花的媳妇,和岚秀的床笫之欢却一直未能成行,每次还没有碰到岚秀的身体就一泻千里。秦君青试了多次始终不能成功,最后索性放浪形骸,扔下貌美如花的媳妇到烟花柳巷快活去了。
汾阴人一天吃两顿饭,早饭基本在巳时。庄户人家卯时去田里干活一般只是带点馒头,夏季里房前屋后长出来的小葱、蒜苗,甚至是青辣椒,都是他们下饭的好食材。秋天则在地里的柿树上挑几个软柿子下来,就着馒头吃。吃中午饭则到了未时,这顿饭相对丰盛,炒点菜,烧点米汤,热几个蒸好的馒头。晚饭也是将就,夏天凉馒头就辣椒,冬天烤馒头就油泼红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