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房的僵局被那碗底的白色沉淀打破后,老仵作李诚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他不仅主动重写了验尸格目,将“疑似牵机散中毒”“耳后针孔待查”等条目一一列明,还破天荒地对林越拱手道:“林捕头,是老夫有眼无珠了。这案子……确实透着邪门,还请你多费心。”
林越谢过李仵作,拿着新的验尸格目直奔前院的刑捕司文案房。此刻天已大亮,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积着薄尘的卷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墨汁的味道。
文案房的老吏见林越进来,连忙起身:“林捕头可是来查张大人的卷宗?王总捕头一早便吩咐过,您要什么,尽管拿。”
“有劳了。”林越点头,“我要张启明近三年的往来书信、同僚名录,还有他在户部任职期间的所有奏疏副本,尤其是涉及盐税改革的部分。”
老吏应了声,转身钻进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后。刑捕司的文案房堪比小型藏书楼,各级官员的档案、历年案件的卷宗都按类归档,单是张启明这类六品官员的资料,就装了满满两个木柜。
林越没闲着,自己动手翻找。他首先抽出一本《云安郡官员名录》,指尖划过“户部主事 张启明”一行,目光随即扫向其同僚。很快,“吏部侍郎 李嵩”的名字映入眼帘,旁边标注着“正五品,分管官员考核,兼理盐铁司协查事务”。
“盐铁司协查……”林越指尖一顿。盐税改革本就是户部主导,李嵩一个吏部侍郎却要掺和,这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这时老吏抱着一摞卷宗过来,喘着气道:“林捕头,都在这儿了。张大人是出了名的‘笔杆子’,往来书信比一般官员多三成,您慢慢看。”
林越道了谢,将卷宗搬到靠窗的案几上,分门别类整理起来。他首先看的是张启明的奏疏副本,其中近半年的内容,十有八九都围绕着“盐税改革”展开。
“……今岁淮南盐场丰收,然私盐泛滥,官盐滞销,国库损失甚巨。臣以为,当提高私盐刑罚,同时下调官盐定价,引私盐贩子入正轨……”
“……吏部侍郎李嵩所提‘盐税加征三成’之策,实乃饮鸩止渴。百姓本就困苦,加征盐税必致民怨沸腾,恐生民变。臣恳请郡尉大人三思……”
字里行间,张启明的态度鲜明而坚决,对李嵩的主张更是毫不留情地驳斥。林越继续翻找,发现两人的争执并非仅限于奏疏,还有几封往来的私信,措辞愈发激烈。
其中一封是李嵩写给张启明的,墨迹潦草,显然是盛怒之下所书:“张启明!你屡次阻挠新政,莫非是与盐商勾结,中饱私囊?若执迷不悟,休怪李某不念同僚之情!”
而张启明的回信则字字刚正:“李大人身居高位,当以百姓疾苦为重,而非一味逢迎上意,搜刮民脂。盐税改革,我意已决,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林越将这两封信单独抽出,放在一旁。从时间上看,最后一次书信往来就在张启明遇害前五日。如此激烈的冲突,足以构成杀人动机——李嵩若想推行自己的盐税政策,除掉张启明这个最大的障碍,并非没有可能。
但他很快又皱起眉。李嵩是正五品侍郎,位高权重,要杀一个六品主事,何必用如此复杂的“密室毒杀”?直接寻个由头将其罢官,甚至罗织罪名构陷,岂不是更简单?除非……李嵩有把柄握在张启明手里,不敢走明路。
林越暂时压下这个念头,继续梳理人际关系。他注意到,卷宗中多次提到一个名字——刘谦,张启明的副手,任户部主事助理,从七品。
关于刘谦的记录不算多,但有一份弹劾奏疏格外醒目,正是张启明亲笔所书:“……臣部主事助理刘谦,利用职权,虚报盐引损耗,贪墨官银三百两。证据确凿,恳请革其职,交刑部问罪……”
奏疏后面附着郡尉的批复:“刘谦贪墨属实,念其初犯,罚俸三年,降为文书,留部查看。”
时间是在半年前。林越摸着下巴沉思:被顶头上司弹劾,差点丢了官职,刘谦对张启明怀恨在心,也合情合理。而且刘谦身为副手,对张启明的作息、习惯甚至密室的情况,恐怕都了如指掌,作案条件比李嵩更便利。
但他同样有疑虑。刘谦只是个从七品文书,就算杀了张启明,也未必能取而代之,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除非……他背后有人指使?
林越将李嵩和刘谦的名字写在纸上,用线连了起来。一个是有动机但动手不易的高官,一个是有条件但动机未必足够的下属,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他继续翻阅卷宗,这次把重点放在张府的内部人员上。张启明的家人不多,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求学,府中常驻的是三个仆役:一个负责洒扫的老仆,一个烧饭的厨子赵六,还有一个伺候笔墨的小厮。
卷宗里对这三人的记载很简略,只在去年的户籍核查中提到“身家清白,无不良记录”。林越却没放过细节——老仆是张启明的同乡,伺候了二十年;赵六是三年前从乡下雇来的,手脚还算干净;小厮则是张启明远房的侄子,机灵但性子跳脱。
“内部人员……”林越笔尖轻点桌面。能在密室杀人后不留痕迹,熟悉张府环境是必要条件。这三人中,谁有机会接触到牵机散?谁又有机会在张启明进密室前下手?
老仆年纪大了,似乎没什么动机;小厮是亲戚,按说不该加害;倒是那个厨子赵六,负责饮食,若想下毒,机会比谁都多……可密室里并无食物,验尸也没发现消化道中毒的迹象,反而是耳后有针孔,这又怎么解释?
林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线索像一团乱麻。李嵩、刘谦、张府内部人员,三个方向都有疑点,却又都缺乏直接证据。牵机散的来源、密室的手法、凶手的具体动机……还有太多谜团等着解开。
“林捕头,查得怎么样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越抬头,见是分管北城的巡捕长周成,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捕快,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神情。这周成是郡城老捕快,资格比王烈还老,仗着自己破过几个小案,向来眼高于顶,对林越来郡城当巡捕长本就不服气。
“周捕头有事?”林越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卷宗收拢。
周成踱到案几旁,瞥了一眼纸上的名字,嗤笑道:“还在琢磨呢?我听说了,李仵作一开始说是暴病身亡,是你硬说中毒,还弄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验毒?林捕头,不是我说你,张大人死在密室里,门窗都锁着,怎么可能有人下毒?怕不是你想立功想疯了,拿个死人做文章吧?”
他身后的捕快也跟着哄笑:“就是,依我看,就是心疾死的,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咱们捕快是抓贼拿凶的,不是来猜谜语的。林捕头刚从县城来,怕是还不懂郡城的规矩,这种官场上的事,少掺和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