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铁匠铺与民居混杂在一处,远远就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像密集的鼓点敲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看小说就来m.BiQugE77.NET林越没急着去铁匠铺,而是先绕到了城南王二柱生前居住的那条巷子。
巷子很窄,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和牲口粪便的气息,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趴在路边,见了生人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王二柱的家在巷子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还挂着半串干瘪的红辣椒,想来是原主生前挂的,如今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林越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而是先打量四周。
隔壁是一间同样破旧的房子,门口坐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妇人,正低头纳着鞋底,银白的头发在稀疏的阳光下泛着微光。林越记得原身的记忆里,这老妇人姓陈,是个寡居的孤老,和王二柱还算熟络。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捕快服——那是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腰间挂着制式的铁尺,算是这具身体能拿出的最“正式”的行头。定了定神,林越朝着陈老妇人走了过去。
“陈婆婆,忙着呢?”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腼腆。原身本就内向,这样的神态倒也不突兀。
陈老妇人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认出人来:“是……小越捕快?”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你怎么来了?二柱他……”
“我来看看。”林越顺势在她旁边的石墩上坐下,目光扫过王二柱紧闭的家门,“案子还没结,有些事想问问街坊们。”
陈老妇人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针线,浑浊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黯然:“二柱是个苦命人啊……爹娘死得早,就一个人过,好不容易学了泥瓦匠的手艺,能挣口饭吃,谁想到就这么没了……”
“婆婆,您最后见王二柱是什么时候?”林越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铁尺——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思考时总爱摩挲点什么,能让思路更清晰。
“让我想想……”陈老妇人皱着眉,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好像是……出事头天傍晚?对,就是那天!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布包,看着挺高兴的,还跟我打了招呼呢。”
“他跟您说什么了吗?比如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林越追问,眼神专注地看着老妇人,生怕错过一个字。
“没细说,就说挣了点小钱,想买点酒喝。”陈老妇人回忆着,“不过他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张老爷’、‘工钱’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怕是跟张家有关?”
林越心中一动。又是张万贯。他不动声色地追问:“您知道他在给张家干活?”
“何止知道。”陈老妇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语气里带了点愤愤不平,“前阵子张老爷家翻新后院,找的就是二柱他们那帮泥瓦匠。我听二柱念叨过,说张家的管家忒不是东西,克扣工钱不说,还动不动就骂人。”
“哪个管家?”
“就是那个姓刘的!”陈老妇人提高了声音,引得巷子里另一家门口的妇人探出头来,“穿得人模狗样的,一身绸缎子,见了我们这些穷街坊,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二柱跟他吵过好几次,说要去县衙告他呢!”
“吵架?”林越捕捉到关键信息,“您见过他们吵架?”
“见过一次。”陈老妇人点头,“就在巷子口,大概是半个月前吧。那天二柱收工回来,气冲冲的,正好撞见那刘管家从这儿路过——听说他是来附近的胭脂铺给张老爷的小妾买东西。二柱上去就拦住他要工钱,两人吵得可凶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见二柱说……说要去揭发什么事,让刘管家吃不了兜着走。那刘管家当时脸都白了,指着二柱的鼻子骂了句‘你找死’,就气呼呼地走了。”
揭发?林越的心跳漏了一拍。王二柱到底知道了什么,能让刘忠如此忌惮?难道他的死,不只是因为工钱纠纷,而是因为他发现了更隐秘的事?
“后来呢?王二柱有没有再跟您提过这件事?”
“没有了。”陈老妇人摇头,“自那以后,二柱好像也怕了,好几天没出门,后来再去上工,回来总是蔫蔫的,问他什么也不说。我还劝过他,说张家势大,忍忍算了,他就叹口气,没应声。”
林越沉默着,指尖的力度不自觉加大。从陈老妇人的话里,能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脉络:王二柱因工钱与刘忠起冲突,扬言要揭发对方的秘密,之后变得畏惧,最终离奇死亡。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
“对了,”陈老妇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出事前一天晚上,我起夜,好像听见二柱家里有动静。”
“什么动静?”林越立刻追问。
“像是……有人在争吵?”老妇人的语气不太确定,“声音不大,模模糊糊的,好像还有摔东西的声响。我当时年纪大了耳朵背,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想,会不会是……”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越站起身,朝着王二柱家走去:“婆婆,我能进去看看吗?”
陈老妇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去吧,门没锁。唉,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林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院子很小,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工具——瓦刀、泥板、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杆,显然是王二柱的吃饭家伙。院子中央有一口水缸,就是卷宗里说的“溺亡处”,缸口盖着块破木板,边缘还沾着些干枯的水草。
他走到水缸边,掀开木板。缸里的水不算深,大概只到成年人的腰部,水底沉着厚厚的淤泥,泛着墨绿色,看着确实像能淹死人的样子。但林越仔细观察缸壁,发现内侧很光滑,没有挣扎时留下的抓痕——如果是活人溺亡,出于本能,一定会死死抓住缸壁,留下痕迹。
“不对。”他低声自语。这水缸的高度到他胸口,以王二柱成年男子的身高,就算失足滑倒,也未必会直接栽进缸里,就算栽进去,凭借本能也该能爬出来,除非……他当时失去了反抗能力。
林越走进屋内。屋里更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光。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被褥,还有一个掉了漆的木箱。
他没有放过任何角落,用手指拂过桌面——积了层薄灰,没有近期擦拭过的痕迹。掀开被褥,下面是冰冷的土炕,炕角放着几个粗瓷碗,里面空空如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箱上。箱子没锁,林越轻轻打开——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小小的钱袋。他拿起钱袋掂量了一下,很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三枚铜板,和陈老妇人说的“挣了点小钱”完全不符。
“钱去哪了?”林越皱眉。如果王二柱真的拿到了工钱,不可能只有三枚铜板。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他根本没拿到工钱,所谓的“挣了钱”只是随口一说?
他将箱子里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翻看,都是些粗布衣裳,和库房里的那件短褂质地一样。其中一件衣服的袖口磨破了,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自己缝补的——看得出来,王二柱的日子过得很拮据。
就在他准备合上箱子时,指尖忽然触到箱底一块凸起的地方。他心中一动,将衣物都拿出来,仔细摸索箱底,发现是一块松动的木板。
林越用力抠开木板,下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纸张粗糙,上面是用炭笔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张府后院,假山后,夜。”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这几个字。
林越盯着纸条,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什么意思?是王二柱写的,还是别人给他的?“夜”指的是哪天夜里?假山后又藏着什么?
结合陈老妇人说的“揭发”,林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王二柱会不会是发现了张府后院的秘密,被人约去假山后见面?而这场见面,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他将纸条小心折好,放进怀里,然后将木箱恢复原状。做完这一切,他走出屋子,看到陈老妇人还坐在门口,只是手里的针线没动,眼神怔怔地看着地面。
“婆婆,王二柱生前有没有跟什么人走得近?或者说,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找过他?”林越问道。
陈老妇人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二柱性子孤僻,没什么朋友。平时来往的都是一起干活的工友,也没见过什么陌生人。哦,对了……”她像是又想起什么,“出事前几天,好像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来找过他,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走了。我离得远,没看清长相,只记得那人很高,走路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