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绪如今的实际职位是鸿胪寺主簿,挂了个鸿胪卿的虚衔,身上还兼着个广阳太守的名头,所以早朝时这家伙也在。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BiquGe77.NeT
跟杨昱一样,这家伙也是三天两头不去当值的那种类型,不过他不是不愿意干文书,而是根本不识汉字,才一直窝在家里学汉文。
所以说起来,这些职位都是天宝初年安家入长安时封的,虚得很,只不过是用来展现一下安家受到的圣眷。
当初给他安庆绪封官的理由是“善于骑马射箭”,算是个很敷衍的理由,甚至没说他有什么功劳,基本上就是李隆基看在李林甫说好话的面子上大手一挥给的官。
甚至熟悉这位安二公子的都知道,这人骑马时腿都在抖,射箭的准头也是歪的没边。
所以从来没什么人给他好脸色,自家老爹也不管----安禄山很偏爱小儿子,甚至可以说只宠爱小儿子,哪个儿子最小他就宠哪个。
所以安庆绪只享受了没几年的父爱,然后就和他大哥一起被弃之如敝履了。
他大哥安庆宗因为缺爱变得暴躁无比,靠拳头维护自家的尊严,而挨拳头的安庆绪也就变得软弱而压抑,算是原生家庭悲剧。
当他听见杨昱那句随意而带有调侃的“安侄孙”,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但那点情绪迅速被更深沉的阴郁压下。
对于长安的贵族们津津乐道的所谓“辈分伦常”,安庆绪心底其实是疏离甚至有些轻蔑的。
作为杂胡人,其实他们在部族里不怎么在乎这些,只是在逐渐融入汉人圈子之后才觉得这事情貌似是重要的。
但也就是些口舌之利罢了。
他那父亲安禄山,之所以认下杨贵妃这个“义母”,也不过就是一桩赤裸裸的政治投资,一张通往权力核心的门票。
他来自营州苦寒之地,见惯了部落间的相互倾轧、屠杀、掠夺的血腥生存法则。
汉人的这些什么宗族礼法之类,在他眼里还是挺无所谓的。
在他内心深处,流淌着的是更为古老、更为严苛的信仰----他是一名袄教徒,汉人口中的拜火教徒。
他们所信奉的是光明与真理之神阿胡拉·玛兹达,其使者便是先知琐罗亚斯德,而圣火正是神的化身,象征着纯洁、力量与驱散黑暗的光明。
父亲和兄长曾经也是虔诚的教徒,也曾在他年岁尚幼时对他引导良多,只是如今父亲入朝当了官,慢慢地就不再虔诚、不再尊重神灵了。
安庆绪属于信徒中较为虔诚的那一类人,并非出于天然的狂热,而是信仰曾在他悲惨童年的孤寂与惶恐中,给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支撑。
信仰的力量,如同黑暗中摇曳的一点圣火,微弱却顽强地燃烧在他那习惯于压抑、审慎算计的懦弱灵魂深处。
他相信善恶终有报,光明终将战胜黑暗,但这并非虚无缥缈的慰藉,而是他理解世界、谋求生存和力量的规则。
他听了很多自家父亲近期的密谋,那些关于圣人与太子、关于长安与范阳、关于兵甲和野心的低语,像毒蛇般缠绕在安庆绪心头。
他心中既有种病态的亢奋,也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恐惧----他心中名为野心的那颗种子似乎一直都在和他软弱敏感的精神作斗争。
他在父亲宏大的野心和随时可能发生的毁灭中间战栗着,这种精神折磨使他更加迫切地需要某种更强大的启示或征兆来安定心神,指引方向,或者至少,解释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这时,杨昱的“火药”如同平地惊雷炸响。
当他通过父亲的消息渠道知道了那冲天巨响的来源时,安庆绪的精神在那瞬间几乎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击穿!
走狗屎运、歪打正着?他听着父亲对此事的评价,回以的是无尽的沉默。他父亲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信仰了,可是他还记得。
这绝不是偶然!
那瞬间爆发、焚毁一切、宛若灭世的力量,那与光明圣火之神紧密相连的烈焰!
在安庆绪深埋着信仰的心湖中,这只能是圣神琐罗亚斯德的启示在人间的显现,这是力量的具象化,是神意的垂青!
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掌握在杨昱这个看似不羁、命运转折如鸿鹄的青年手中,绝不可能是凡俗的巧合!他一定是接收到了神谕!
可随即安庆绪又开始不解,在他的世界观里,神明分为善神和恶神,凡人自然也就被分为了好人与坏人。